莫彬蔚先前护送卫新咏回凤州报仇,本来说好了弄死卫崎后两人就立刻回京。
然后卫新咏会全力辅佐当时还是太子的申博登基,接着当然就是拿自己的从龙之功获取高官厚禄为收获,继而大力栽培莫彬蔚——生母死得早、跟外家关系不好,而且做太子日子短来不及发展出什么深厚根基的申博,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无人可用,卫新咏跟莫彬蔚这种又有真材实学、又没有可靠后台的青年才俊,正是申博梦寐以求的左膀右臂。
按照卫新咏之前的计划,借助申博皇帝的身份,自己跟莫彬蔚一文一武培养势力,大魏存在一年栽培一年——当然他还要顺便向知本堂报下仇。
等大魏不行了,两人或带着势力去考察下一位东家、或按兵不动坐等说客上门、或仔细筹划分一杯羹……总之,可进可退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因为晚了一天,卫崎寿尽而终,卫新咏十几年谋划成空,急火攻心之下连夜病倒。没有他的引荐,莫彬蔚就算独自回到帝都也难成气候,没准还会被已经注意到他才干的沈家、苏家之类招揽……万一这两家里有人心急一点,非要他答应不可,他答应了那么当年拒绝卫长风的损失等于白损失了,他不答应,士族里草菅人命的人多着呢,他在明面上被看成卫新咏的下属又如何?卫新咏自己都没到能够让所有士族都给他体面的地步。
……总之为了不旁生枝节,莫彬蔚只好耐着性.子在凤州等卫新咏康复。
毕竟他的才华全在阵上,下了阵,那可是什么都比不过卫新咏。否则当年卫新咏也不会一番长谈就让他放弃跟随卫长风的大好前途对其言听计从这许多年了。
后来流民四起,莫彬蔚人在凤州,少不得要替卫家尽一份力。
于是他又开始着手卫家私兵的训练、扫荡凤州附近的流民、剿灭凤州境内的盗匪、受卫焕之邀给卫青等人授课,讲解自己在兵法上的一些心得……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变相的投靠了瑞羽堂时,可算能够带兵离开凤州这富庶却跟军事上的要地、跟谋取天下的必得之地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地方了。
可现在,卫新咏却在一个劲的强调士族的势力……
莫彬蔚自然觉得一阵沮丧。
“你莫要急。”面对他的质问,卫新咏侧开头轻咳几声,淡淡的道,“如今士族遭逢大难,当然是齐心协力,先把各家要人救了出来再说。这种时候谁敢拦他们就是跟天下士族为敌,有脑子的都不会犯这个禁忌——主要是现在无论是流民还是盗匪纵然略成气候,但要跟久经沙场的三大边军比,那差得远了!何况即使内中有跟你一样天资纵横之辈,他们又不是戎人盟军,没事拦这个做什么?即使赢了,岂不是给旁人现成扣一顶‘里通戎人’的罪名、坏了名声?!
“但一旦救完人,你以为三大边军还会这么齐心?即使在收复帝都上会,往后呢?先前沈藏锋跟苏秀茗决议放弃燕州,为防资敌,放火烧了燕州所有辎重——那可是上千万石粮草!其余之物尚未算进去!这把火一烧,整个大魏之北的存粮至少去了九成!”
“东胡军之前就一直在嚷着粮草不继,西凉大军驰援中原,岂会带太多辎重?青州军先前驱逐暹罗时损耗就不小,苏鱼舞水淹泽州迁移人口十五县、动用民夫三十万,岂是没有代价的?”卫新咏淡淡的道,“如今他们都忙着救人,暂时没功夫计较什么……等把人救完,他们就该考虑,要如何瓜分这剩下来的好处,以补偿他们这次的开销与损失了!”
“咱们如今势单力薄,大头是不要想的。但现下与你年岁仿佛的人中,沈藏锋、苏鱼舞都已有成名之战,我认为你在军阵上的才干不比他们差什么,只是你没有家族扶持,若不抓住这次宋老夫人忧心骨血、难得慷慨的机会赚取声名与好处,往后想要引人注目,却是难了。”
卫新咏正色警告,“当年扫荡蒙山不算什么,毕竟不过是盗匪——但这次的对手,可是戎人!三大边军都不敢小觑戎人的战力,踏着戎人的尸骨,而且是足够多的尸骨,才能以它们铸造出令你能与沈藏锋、苏鱼舞相提并论的声名!有了这样的声名,你才能招揽到足够的人才,奠定基业!在这乱世中,没有可靠依仗的你,必须有一份能够立足的基业,你才能有进退的选择余地!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且只有现在、名门之中还没有出现更多的杰出子弟,各处起事里也没有能够名动天下的人物,最适合你成名!不然等过些日子,战事频繁后必定是才杰纷出,你想引人注意可没现在这样容易了!”
“所以你不能因为我耽搁,毕竟如何打仗,你比我懂!完全不需要我在你身边辅佐。”
“留几个侍卫照料我就成了,我如今还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你不要小看宋老夫人的许诺,凤州卫氏的富裕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当年沈宣为什么会为其子聘我那个侄女为妻?除了门当户对以及感激卫焕拉过他一把外,岂是没有考虑到卫家富庶之极、卫长嬴作为嫡孙女深得宋老夫人钟爱的缘故在里头吗?如今这三千凤州私兵名义上归你管辖,实际上还是卫家的。你以后要建立私兵,即使我把蒙山玉矿那里的分成全拿给你,这些年的私蓄都交出来——但玉矿不是金矿,玉可不能像黄金那样直接使用。短时间里根本攒不到足够的钱!只有指望卫家的酬谢!”
莫彬蔚听得讷讷的,顿了片刻才道:“但……帝都告破已经好几日,万一那几位卫夫人已经香消玉陨了呢?”
卫新咏冷笑着道:“你放心,另外两位卫夫人且不论,我那个侄女活下来的可能却是大得很。一来她会武艺,不同于寻常贵妇,没准沈家人撤退时会带上她;二来太傅府可不是灵仙长公主府这些没权没势、工部只是草草修建的府邸,沈家在本朝开国时就显贵,太傅府就是从那时候兴建后不断修缮增建至今,哪能没几处密室暗道?以我这侄女在沈家的地位,进这种地方躲避的名额肯定有她的份!从帝都告破到现在不到半个月,除非她运气特别差,凑巧被戎人找到了密室,否则必然还活着!”
莫彬蔚闻言却仍旧紧锁双眉,提醒道:“但我只带了三千精骑,纵然在野外遇见数万大军,我亦有信心撤退而不至于溃败。但攻城却是不可能的!即使如今三大边军都在赶往帝都,然而到那时候,这位卫夫人自有其夫相救,就是如今落在后边的青州军统帅苏秀茗与苏鱼舞,那也是其舅父与表弟,都比我亲近吧?何况太傅府的密室,我岂知道在何处?”
“你不会以为宋老夫人真的指望你救出她的宝贝孙女跟女儿们吧?”莫彬蔚的考虑不无道理,可卫新咏听罢,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毕,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除非我那侄女或堂姐们当真跟着夫家人跑出帝都,又恰好被你遇上了……否则她们当然完全轮不到你救!宋老夫人能当瑞羽堂的家,甚至在许多事情上压住了卫阀主,你以为她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莫彬蔚愕然:“那为什么她……”
“自然是为了下注。”卫新咏淡淡的道,“你是天生将才,偏偏因为我从中插手却不能为卫家所用。若是寻常时候,卫家横竖是从文为主,招揽不成就算了,不会怎么理会你。但现在恰逢乱世,当然就不一样了。”
莫彬蔚究竟是庶民出生,完全无法理解士族的许多想法,仍旧一头雾水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卫家有钱,却缺乏良将,好在凤州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卫家在凤州的势力却是根深蒂固,所以除非是特别嗜杀之人,否则对于卫家这种等级的名门,只会怀柔或结盟,不会轻易动他们。”卫新咏淡淡的道,“更何况卫家也不全是没有反抗之力,至少他们也有私兵,还有遍及凤州的青壮族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要好好下注了。”
见莫彬蔚还是一脸茫然……
卫新咏只好强打精神给他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说他们既然不能把你招揽到麾下,又看好你在这乱世里的前程,索性,就拉你一把!”
话说到这份上莫彬蔚可算明白了,恍然道:“就是说,这次所谓让我带这三千精锐私兵去帝都,就是为了找个理由给我笔好处?”
“不是找个理由给你笔好处!”卫新咏揉了揉额,冷冷的纠正道,“是称量一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接受他们的好处!”
莫彬蔚点头:“只要我此次打出声名……”
“你能用这三千私兵赚到何等声名,卫家就会给你何等好处。”卫新咏冷笑着道,“宋老夫人不是已经对外说了?你此去帝都,可不是只是为了卫家人,是为了天下名门的安危尽一份力……这么说可不仅仅是卫家表这个态,也是给你日后一个结交名门的机会!当然她私下里跟你说什么要救她的女儿跟孙女,无非是考虑到一旦你真的达到她的期望却没能救到人,等于是欠了卫家一个人情——这种名门当家人最擅长一计数算,不过你也不用多想。只需要考虑:宋老夫人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对你的期望也不会太低。所以,你还不快点动身,还跟我这病秧子罗嗦个什么?!”
“我还有一个问题!”莫彬蔚皱眉片刻,却道,“我三番两次拒绝卫家的招揽,为什么卫家还要对我这么好?不是说名门望族都很注意体面吗?要不是跟着你,实际上这凤州我之前都不太敢去的。”
卫新咏淡淡的道:“第一,卫家对你的招揽一直都是私下里的,没有公开,外人不知道你几次三番的拒绝,那么卫家就不算丢脸;第二,你说的这个只是私怨,从一个阀阅的角度,很多事情处置起来是只看利益不看恩怨的。因为有我插在中间的缘故,卫家早就知道招揽到你的可能很低很低,假如用强,你会不会屈服且不说,但至少你我跟瑞羽堂肯定要离心!”
“瑞羽堂式微已久,即使卫郑鸿康复时家声开始振作,但随着卫郑鸿迟迟不出仕,这种振作又低落了下去。如今还又逢着乱世!你我虽然跟瑞羽堂关系没有亲近万分,但至少关系也不很坏。如果用强,不过是得到两个同床异梦的部属,甚至还可能玉石俱焚……你我若不尽力,瑞羽堂用起来效果也不很大。”
“尤其是你,你说若是瑞羽堂强迫了你为其效力,但你亲族都在当年州北大捷中身故,连个人质也无。瑞羽堂把大军交给你,岂能不派人辖制你?而再厉害的名将,一旦被辖制的束手束脚,也必然难以施展,从而败落。除非辖制他的人比他更为高明——但瑞羽堂有这样的人还派来辖制你做什么?直接把军队交给他不就是了?”
“所以从瑞羽堂的角度考虑,强迫你投靠或者索性杀了你,都非常之鸡肋,他们得不到什么好处。况且如今你我既然跟他们关系还不错,还不如投上一注。”
卫新咏淡淡的道,“这也是这些日子你帮卫家做这做那,他们观察下来,认为你不是那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才会这么做。否则的话,他们就会选择杀了你,免得你将来投靠了他们的敌人!”
莫彬蔚呆了片刻,忽然跳脚:“你明知道瑞羽堂在观察我、并由此决定是杀了我还是资助我,你居然也不提醒我?万一我被他们杀了呢?!”
“杀不了的,你的本性我还不清楚?”卫新咏怡然道,“再说在凤州,什么事情瞒得过卫阀主跟宋老夫人这两位?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又怎么得到他们的信任、从而这次这么大手笔?你看卫阀主跟宋老夫人之争——说起来那位阀主可是小气的只打算随便给你点兵力和辎重啊!幸亏宋老夫人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