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因为考虑到沈宣兄弟的关系,四房这当家主母裴美娘又不是很讲道理的人,所以太傅府这边总是让着襄宁伯府。但现在这眼节骨上,性命交关,可没人有心思再惯着四房了,刘氏跟卫长嬴双双转过头,吩咐左右“陪”他们母子去偏屋休憩。
半强迫半哄劝的打发了裴美娘跟大哭的沈舒柳,屋子里安静下来了,苏夫人才冷着脸开口,道:“大半个时辰前,你们父亲忽然从衙门里着人回来传了信,道是早上探马在城外发现了戎人踪迹,为防万一没敢多探就回来报了信。然后太师为策安全,下令封闭四门。也幸亏如此,原来戎人竟然是大兵来犯!如今,城下已是纛旗如林戎人如水了!”
堂上众人无论主仆都倒抽一口凉气!
刘氏花容失色道:“母亲,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东胡那边??”她的父母与近亲本来都在帝都的,但之前戎人犯边时,刘氏抽调子弟驻防,她好几个亲兄弟与堂兄弟、侄子都被族里召了回去。如今皆在东胡。
不仅仅担心这些兄弟侄子们,更担心家族——正常来说戎人要进入大魏中原,必须攻破东胡,甚至击溃东胡。
且不说桑梓地有可能落到了异族手中……那还有指望抢回来。问题是东胡守将有八成出自刘家!一旦这些人殉了国,那对东胡刘氏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
要不是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刘氏此刻简直要晕过去了!
好在还真被她指望到了,苏夫人面沉似水的道:“你且放心罢,虽然说戎人来了帝都,但刘家那边还真未必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岂会没有只字片语来?!”
这话是真的,刘家在东胡根深蒂固,再怎么战败,也不可能连个消息都送不到后方来提醒。
刘氏闻言心下稍安,惊讶道:“那戎人怎么会出现在帝都呢?”这话才问出口刘氏忽然就后悔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应该是从瀚海来的。”苏夫人皱眉道,“经燕州过来。只有这一个可能!否则怎么都不会毫无声息!”就算刘家不告诉,但现在东胡可不只有刘家与戎人的探子。
不是刘家故意放过来的就好!哪怕是飞过来的!刘氏暗松了口气。
卫长嬴正要说话,这时候二房跟六房倒是一起到了。端木燕语怀里抱着沈抒熠,身后跟着已经初露少女风姿的两个女儿沈舒柔跟沈抒月。沈抒熠小脸儿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想来是之前喝药时嫌苦闹腾过。
而落后一步的霍清泠由两个使女一边一个搀扶着,步伐却仍旧有些轻飘飘的,从脸色到请安的声音都透着虚弱。
苏夫人皱着眉叫她们各自入座,道:“你们来得这么迟!戎人都兵临城下了,也没点儿急性!”
端木燕语跟霍清泠闻言都被吓得怔住:“戎人?”
“二弟妹、六弟妹你们不知道。”刘氏把经过大概说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所以母亲才要咱们都过来!”
苏夫人把话头接过去,道:“这也是你们父亲的意思。虽然说帝都之前没想过会被围困,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由于先前的不太平,如今帝都各家都存了许多柴米,而且帝都水井多,想来支撑上一年半载也都不会有问题的。城中尚有御林军及各家侍卫可以守城,玄甲卫固然不在,但这么大的事情,岂能不知道消息?到那时候必定回救!”
苏夫人语气不疾不缓,井井有条,说得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之前听裴美娘说着完全就是大祸临头,仿佛下一刻戎人就会冲进城来了,但现在被苏夫人一分析,事情确实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嘛!
见众人神情都缓和下来,苏夫人又道:“之所以叫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把这事说清楚!免得你们听风就是雨的,戎人打不下帝都,你们倒把自己给吓坏了!传了出去,没得丢了咱们家的脸!”
刘氏跟卫长嬴因为先前催问过,此刻都有点讪讪的,道:“媳妇们沉不住气,亏得有母亲指点迷津。到底母亲看得比媳妇们可明白多了。”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点儿,又没经历什么风雨。一遇见大事儿就慌了手脚,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苏夫人摇着头,意有所指的道,“所以说不当面叮嘱你们一番,我跟你们父亲都是不能放心的。”
接着苏夫人就让媳妇们记得回去之后也敲打一下自己房里的人,不许什么人胡乱传不好的谣言,同时也要注意照料好了孩子们,“大军攻城,虽然咱们家离城墙远,又住在内宅里,城外等闲的动静都听不见。然而没准喧嚷大了也传得过来,到那时候别把他们惊着了,他们还小。”
媳妇们都应了,苏夫人又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往后府里一切如常。横竖守城交给朝廷君臣去办,她们这些女眷只管看好了后院坐等各处勤王之师过来解围就是——这才问起沈抒熠跟霍清泠的身体。
霍清泠忙起来福了一福,苏夫人让她坐回去,霍清泠小心翼翼坐好才细声细气的道:“媳妇方才晕得厉害,现在倒是好些了。”
“正好芯淼在。”苏夫人看向义女,道,“一会可又要劳烦你了。”
端木芯淼微笑着道:“义母净说客气话。”
苏夫人又问沈抒熠:“现在怎么样了?”
“喝了芯淼妹妹开的药,现下好多了。从二房到这里一路上都没咳过一声。”端木燕语道。
“平常照料时叫乳母她们小心点。”苏夫人嗯了一声,就命众人散了,各去安抚下仆之心,免得太傅府里生乱。
不过卫长嬴这些人走了,苏夫人却还不能休憩,因为裴美娘那里她还得再叮嘱一番,这可是个头疼的差事……苏夫人暗叹一声!
因为端木芯淼要去六房给霍清泠诊治,不与卫长嬴一路,两人出了上房就作别。卫长嬴独自领着两个儿子回到金桐院,进了门,还没坐下,沈舒光就拉着弟弟唧唧喳喳的闹腾起来。
卫长嬴很难得没有笑逐言开的哄他们,而是肃然吩咐:“你们且去庭中,朱衣,你去请朱磊过来。”
因为沈舒光今日就在金桐院里做功课,有卫长嬴亲自看着,所以不需要朱磊在旁。加上今日端木芯淼过来,她一个没出阁还没了未婚夫的贵族小姐,并非下仆的朱磊也在到底不大好,卫长嬴就给了他假回去师父、师娘跟前尽孝。
好在江铮夫妇就住太傅府后街,朱衣熟门熟路的去找过来也很快。
趁这中间的光景,卫长嬴又把金桐院的下人都召集到一起,将苏夫人说的事情经过以及安抚的话都讲了一遍,又吩咐一切如常——最后这吩咐尤其的有说服力,所以下人们惊讶了一阵也都安静下去,照常伺候着。
人群才散去,朱磊就来了,还带了一小篮子糕点:“师娘刚巧做好了,想着二孙公子喜欢吃,就让我带些。”
“贺姑姑有心了。”卫长嬴让朱弦拿出去给两个儿子分,“燮儿最多吃两块,光儿可以多吃一块。”
说完糕点,卫长嬴示意乳母把两个儿子以及一些小使女都带远一点,这才对朱磊说起帝都被围困的事情。
朱磊听着微微颔首,道:“方才在师父、师娘那里已经听说了,不过城中好歹有二十万御林军在。即使御林军军纪松弛,但这些人大抵出自城内与京畿各家,如今是卫国也是保家,岂能不尽力?何况帝都名门望族极多,听师父说,各高门中都有存储数年柴米的习惯……想来戎人孤军深入,也不太可能将帝都围困那么久。”
他倒是把安抚人心的话都说了,卫长嬴就不赘言,看了下四周都是心腹,正色道:“虽然如此,但恐怕有些人胆怯,易生什么不该生的心思,以至于跟着带乱了旁的人!所以这几日府里上下都需要打点起精神来格外看着点……”
朱磊听到这里有点一头雾水,心想这是要让自己进府里做事吗?只是自己除了一身武艺外也没有旁的长处了,这府里的人难道还能见一个揍一个不成?
就听卫长嬴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所以这些日子恐怕我没功夫一直盯着光儿,却要劳烦你多多操心了。”
原来还是陪沈舒光,这位二孙公子天真活泼,喜欢撒娇却并不自恃身份欺凌人,朱磊虽然不是那种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但也不讨厌这位孙公子,当下就爽快的应了。
卫长嬴又喊了沈舒光进来,正色嘱他以后听朱磊的话:“不许再往外乱跑了,你得空的时候跟你朱叔叔学一学,好歹打点基础!为娘像你这么大时可是已经学了一套拳法了!”
沈舒光不管过后偷懒不偷懒,当着母亲的面永远都是满口应允的,此刻就甜言蜜语的道:“孩儿知道了,往后一定好生听朱叔叔的话,一准不会给母亲丢了脸。”本来朱磊推辞了做沈舒光正式的老师,应该喊他教习的。
但卫长嬴自己小时候叫教习江铮就是“江伯”,朱磊又救过沈舒光,便让儿子以叔父相称,以示亲近。
此刻听了儿子的保证,卫长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说到要做到,你下去吧。”
朱磊闻言也起身跟着一起告退。
等他们都出去了,黄氏就上来请示家事,卫长嬴也很快敛了心神吩咐……这样主仆两个都跟平常一样的做着事,落在其他下人眼里愈加的定心。
可到了晚上,黄氏如常伺候卫长嬴沐浴的时候,两人再提到戎人围城时却远远没了在人前的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