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间朝中两位大员先后离世,而且都不能归葬故里,愈加显得大魏江河日下。
申博这时候正为申琅将来的智愚提心吊胆,与邓太后商议要不要来次大赦之类的为申琅祈福。只是几个月前申博登基,刚刚大赦过一回,如今牢里关的几乎都是叛党,这批人好容易才抓住,放出去了怕又是一场风波。
得知司空宋羽望病逝,申博本就愁烦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霾——宋羽望的死是半年前就能够预料到的,但听说他真的死了,申博心里着实很遗憾也很惆怅。
本来他能够登基就跟宋羽望出力、卫新咏奔走大有关系,结果这两个人现在一个病死、一个告病……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就说申博从前盘算好的让宋羽望、卫新咏与端木醒等人互相制衡,自己居中调和,可不失大权,现在想想,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空而已。
他心情沉重的派遣近侍吊唁,又厚赐宋府,最后被人提起来,宋在田去年由于祖母之丧被夺了情,现在父亲又去了,是继续夺情呢还是?
事实上现在太师主政,太傅、太保、太尉协理,有没有司空或其他人……反正宋羽望病了这么久,朝廷还不是一样转?不过夺情不夺情、空出来的司空之位,这些都是新君的态度。
申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将司空一职授予宋在田,同时下了夺情之旨。
但这两件却都被宋在田推辞了,他推辞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一年来侍奉父亲病榻前,加上祖母、父亲两场丧亲之痛,又没有弟弟妹妹在身边互相扶持,连妻子霍氏都带着两人的儿子回江南代他奔丧去了,是以他撑到现在也已经是元气大伤。所以根本无法继续出仕,同时也希望申博能够允许他尽孝心,给宋羽望守足三年之孝。
内侍回到宫中向申博禀告:“宋家大公子确实形容憔悴,不像是能够操持的样子了。”
……本以为借着这次之事试试能不能把宋在田引为心腹的,申博因此越发觉得诸事不顺。
偏偏这时候后宫又出了事儿:皇后卫令月涉嫌谋害淑妃邓氏。
据说皇后赐给淑妃的糕饼里被查出了剧毒,淑妃吓得六神无主,抱着糕饼跑到未央宫前长跪,请求皇后念在申琅尚且年幼的份上,饶恕自己从前不慎时的怠慢。
申博这时候还没出孝,后宫人并不多。除了皇后跟淑妃之外,也就两个娶妻之前伺候他的通房,都只给了从六品的采女——两个采女早在他还是伊王时就失了宠,基本上就是充数的。这样后宫里谁有个举动都被上上下下的看在了眼里。
邓淑妃跑去这么一闹,没多久就传遍了六宫。
报到申博这里的时候,已经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说是卫皇后因为失宠又无子,惟恐被邓淑妃动摇了后位,所以盘算着趁在孝期申博不到后妃那儿去的光景,把邓淑妃毒害了,然后就可以以嫡母的身份收养唯一的皇子申琅。
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铁证如山……
申博因为娶错了人,本就对卫令月不怎么满意。闻知此讯,顿时就信了八成,当场喝令左右召卫令月前来问罪!
结果他在宣明宫里等得火冒三丈,淑妃邓氏先一步被宫人扶过来扑在他怀里都大哭了好几场了——卫皇后居然才派了一名宫女,姗姗来迟,置申博震怒不顾,恭敬的禀告道:“娘娘已有七个月身孕,如今身子沉重,腿上也肿得厉害,故此不能前来!”
这消息听得申博跟邓淑妃都愣住了……申博下意识的吩咐:“叫胡椽来!”
他登基之后都没有在后宫过过夜,登基之前的日子都未入彤史,在潜邸时这些都是王府里才记载的,当时负责之人就名胡椽。
他赶到之后,取来王府里的记载,果然就在先帝大行之前不久,申博碍着面子去了卫令月处一趟。
跟宫女所言的“已有七个月身孕”恰好对得上。
宫女又说:“前些日子娘娘请太医诊断过,道是有七成可能是一位小皇子。只是因为这段日子太后娘娘跟圣上心绪都不佳,娘娘有孕以来,身子也向来不大好,怕叫太后娘娘、圣上挂心,故此一直没说。”
小皇子!
申博本来还对卫令月刻意隐瞒身孕感到不满,但听说又是一个儿子……心中的怒火却是渐渐平静了:申琅会因为那么一摔变得愚笨,这是端木芯淼亲口说的,邓太后私下里还哭着跟他赔过了罪……申博一来还需要邓太后的扶持与邓家的帮衬,二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真正害了申琅的其实是自己。
虽然说申琅现在还小,还能推说要长大点才看得出来。然而自这孩子醒过来后,明显不如从前伶俐。不管是邓太后还是申博都不想承认端木芯淼的话,鉴于之前那乳母的死,宫人们就更加不敢说了。因此里里外外都当申琅现在一切正常。
可再怎么骗自己,申博内心深处也明白端木芯淼之言怕是不虚。
在唯一的儿子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愚人的打击下,却即将要迎来第二个儿子、还是嫡子的落地,申博岂能不重视?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真是皇子?”
宫女恭敬道:“是院判所断,婢子岂敢说谎?”
……院判被召到御前,擦着冷汗证明了宫女的话,末了,伏地求饶。申博得知这个次子一切安好,大约会在明春落地,心头喜悦万分,当场抚掌大笑,很大方的赦免了院判帮助皇后隐瞒身孕之事,非但下旨赏赐未央宫,甚至还起身亲自前去探望他已经半年多没理会过的皇后——邓淑妃独自一人被抛在宣明殿上,脸色从铁青转成苍白又转成嫣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收拾好情绪,返回自己宫里,走到外面,却见姚桃站在阶下。
邓淑妃一惊,忙堆起笑,过去问候道:“姚嬷嬷怎么来了?是姑母要寻圣上吗?”
姚桃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太后娘娘让婢子来请淑妃娘娘过去叙话。”
“你真是太卤莽了!”徽淑宫里,邓太后面沉似水,邓淑妃一进宫,她劈头盖脸的就训斥下来,“你以为你如今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仅在皇后之下,既得上意、又有生子功劳,还谦逊过贵妃之位,一旦中宫倒了,那未央宫就一准是你了是不是?!”
邓淑妃慌忙跪下去请罪:“妃妾不敢!但那点心里真的有毒啊姑母!妃妾实在是怕极了……”
邓太后不耐烦的道:“哀家七岁起就时常入宫陪伴哀家的嫡亲姑母、你那族姑祖母!在这宫里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你这点子小心思,哄一哄圣上也就算了,到哀家跟前还敢不说真话?!不就是以为皇后不受宠,这次琅儿又不慎受了伤,打量着是个机会,以为可以趁机扳倒皇后?!”
“你真是太糊涂了!”邓太后拍着长案,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一点都不跟哀家商议,就这么卤莽行事!你看看现在!现成的给皇后送了个把柄不说,还叫圣上的注意力都被未央宫抢了去!”
邓淑妃怯生生的道:“侄女知错,可是姑母,侄女委实不知道那卫氏竟然有孕在身,而且……而且还生生瞒了这么久!侄女……侄女这次上她这么一个恶当,可要怎么办呀?姑姑您千万帮一帮侄女!”
本来卫令月的身孕是不可能瞒这么久的。
但一来如今后宫没什么人,她又是皇后。先帝大行、需要她出面时她月份还小,根本没出怀。等月份大了,她免了底下妃嫔请安,躲在未央宫里足不出户,除了近身心腹外,外头的人根本就见不到她。横竖她性情本就安静,如今又在孝期,底下人就没有人疑心什么的——谁叫她一直不得宠呢?
二来她这一胎是在潜邸时怀上的,邓太后虽然在宫闱多年,根深蒂固,然而究竟不是申博的生母或养母或嫡母。不可能在做了太后之后去要申博在东宫时的起居记录……再说她也实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
三来邓太后这儿,起初还叫她请过几次安。可后来发现,申博现在不能去后宫,遇事大抵都是跑到徽淑宫请教邓太后。他到的又没个准,跟后妃撞上几次,卫令月到底是大家之女,劝慰开导的话说的很是熨帖,申博虽然因为辛辛苦苦求娶了正妻才发现娶错了人,对她始终存着心结。但听她说话讨巧,在人前倒也和颜悦色了许多。邓太后知道后,就借口体恤皇后、打发她回去继续窝着了……
结果她这么一窝,居然是在养胎……
要不是这次邓淑妃觊觎后位,让卫令月为了自保主动说出身孕,怕是二皇子落了地,宫里才知道这事呢!
因为这一胎,邓淑妃精心策划的污蔑顿时成了一场笑话——本来申琅即使伤了头,至少也是申博唯一的子嗣,有被争夺的价值。但现在皇后不但自己怀了身孕而且就快生了,甚至也是个皇子!
嫡子到底是贵过庶子的,哪怕是庶长子。
更何况申琅往后是智是愚还不好说,这种情况下,皇后去谋害申琅的理由都很勉强,更不要说冲着邓淑妃下手了!
邓淑妃心中暗骂卫氏奸诈,哭哭啼啼的求邓太后给出个主意:“如今圣上在未央宫,那卫氏一准要告状的,到时候圣上厌弃了妃妾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倒是怕了?早先你污蔑卫氏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胆大、自作主张,问都不问哀家一声!”邓太后恨恨的骂道,但骂归骂,族侄女还是要帮的。太后究竟是在宫闱里沉浮多年,经验丰富,定了定神,就问,“你身边的人,都是东宫里带过来的旧人吧?”
淑妃小心翼翼道:“是。”
“那去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处置了,就说他们是前太子余孽,故意想挑拨圣上后宫!”邓太后果断的道,“圣上甚厌顾氏,你这么说他会相信的。”
“啊?”淑妃怔了怔,下意识道,“可那些都是妃妾的心腹……”
“心腹死了可以再栽培!”邓太后冷笑着道,“你若被圣上厌弃了,就凭这次的事情,你说皇后会容得下你?你不要以为什么都能指望哀家,哀家年纪大了,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目光扫了眼寝殿,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一低,“再说琅儿以后都不好说,中宫却即将有子!你不为将来想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