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盛何去司空府,虽然因为是平辈,又是从凤州赶过来的表亲,宋羽望再不想见人也只得接待了他,但他的劝慰却也没起什么作用。
卫盛仙跟卫郑音等他出了司空府之后都打发人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宋羽望只是敷衍,显然心结仍旧难以抒解。但卫盛何试着提起卫蝉影时,宋羽望的异样倒是让他们证实了其对端木家的仇恨,与卫蝉影确实有关系。
问题是这关系到底在哪里却不好细问了——宋羽望现在身体本来就很不好,只是提起卫蝉影就让他情绪激动起来,若再深究下去,这后果卫盛何可不敢承担。
而且端木无色回娘家之后没多久就被族人迫着“暴病身故”,按说人死账消,即使这不贤惠的女子从前对亡者不敬,她自己都死了,宋羽望作为长辈再计较下去实在有失风度。
所以兜来转去的,宋羽望这边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但卫盛何来帝都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卫焕求个医治之法,这件事情解决了,其他的事儿他也是尽力就算。
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中了,苏家、沈家都留卫盛何在帝都过年。但卫盛何还是以父母膝下仅他一子,恐怕自己不回去,卫炯夫妇膝下寂寞为由,谢绝了这些邀请,悄悄带上朱实,顶着风雪南下。
丈夫领兵在外、祖父因伤卧榻,虽然有胞弟即将成亲的消息,但卫长嬴还是觉得这个年过得格外冷清寂寞。
其实这么感觉的也不只她一个人,大房里沈藏厉虽然回来了,却带着伤,独子沈舒明还被打发去了西凉。对于苏夫人来说,她最宠爱的嫡幼子沈藏机也在西凉……所以这年整个沈家都觉得意兴阑珊。
若非腊月末才被从外祖母跟前接回来的四小姐沈藏凝还维持了一贯的爱笑爱闹,领着八公子沈敛恒、二孙公子沈舒光满宅子的打闹戏耍,好歹增添了几分年味与喜庆,偌大太傅府真的是冷冷清清的了。
倒是宫里,虽然下半年的时候因为采选一事,圣上一口气削了司徒卫煜为首诸位老臣的官职,而太师端木醒始终未能痊愈不好视事,造成大魏百官群龙无首,朝政日益堆积如山却无人批阅,政务越发混乱,但圣上如今横竖不管这些,一门心思的享乐了。
因此除夕晚宴,居然比往年办得更加花团锦簇。
只是这种锦天绣地里,高踞御座上垂老的帝者,昏花老眼中透露的疯狂与孤注一掷,陪席宗室们仓皇悲愤而无可奈何的神情……怎么看,都透着一种回光返照的繁华。
就连几十年来都保养精心、维持着青春风华的顾皇后与邓贵妃,似乎都出现了老态。
出于对一个只求痛快不计后果的帝王的忌惮,这年晚宴,众人都格外顺着圣上的意思。所以整个除夕夜,宫里虽然欢声笑语,却透着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这样压抑的气氛里,也亏得新进的美人们终夜长歌曼舞,才使长宴不至于无话可说。
除夕之后的正月,各家强打精神拜访走动,私下里流传的话语,对于大魏的前途越发不看好。而正月初九,一个不好的消息传了来——戎人大可汗之第三子主动请命,率领三十万大军,正气势汹汹的扑向东胡重镇惜春堡、黄沙镇、周城等地。
朝野震动!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初十就有燕州城破的好消息传来,但帝都仍旧气氛紧张。
太师端木醒不顾病体,强撑着起身,逼着家人用软轿抬自己到了六部,召聚百官,共商对策。在太尉明确表示刘家未必能够守得住这次攻势的情况下,百官用最快的速度通过了决议,那就是调御林军前往燕州接手剿灭陆颢之残部的差使,而主力破城的东胡军与沈藏锋所率领的两万西凉军,即刻开赴东胡增援,务必守住寸土!
要调拨御林军,很难绕过圣上。
但已经连子孙都不管、只顾自己享乐的圣上这时候又犯起了糊涂,死活不肯让御林军离开帝都。任凭百官哭诉一旦东胡失守,戎人长驱直下,届时帝都恐有被围之险,圣上只是不允,最后不耐烦了,索性喝令御前侍卫将百官一起赶打出殿!
百官在殿外继续哭诉,不闻圣上回应,倒听得殿中丝竹之声越发响亮……响亮到了盖住一切哭号之声,想来圣上是耳不闻为净了。
“顾孝德这蠢货,误国之贼啊!”东胡那边十万火急,众人这次可没功夫去一跪几天,何况上次跪宫就没有成果——因此百官闻得殿中丝竹乱耳,只得返回六部衙门,自行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一进门,太尉刘思怀便脸色铁青的摔了茶盏,咬牙切齿的大骂出声!
无怪他这么愤怒,原本众人就猜测圣上这几年一路奔着昏庸糊涂跑,如今更是放开手脚享受,贪婪于还做着大魏皇帝的每一息辰光。对于唯一捏在他手里的御林军、这份最后的屏障,一准不会放出来。所以私下里跟御林军大统领顾孝德商议,让他瞒过圣上派兵……因为燕州已经被沈藏锋与莫彬蔚里应外合攻破,陆颢之更在乱军之中被沈藏锋亲手射杀,如今反叛的燕州军那是群龙无首,仓皇四散。
实际上御林军现在去燕州,完全就是平白拣一份功劳,毫无风险。要不然,燕州重地,就御林军上次的表现,太师等人还不放心让御林军去呢!
若非戎人大举进攻,为国门计,破城的精锐军队需要立刻前往东胡协助守国,这种好事,沈苏刘三家也绝对不会同意让给御林军!
偏偏顾孝德也跟着圣上犯糊涂,坚持不见圣旨虎符不派一兵一卒!
如今没有军队去接手燕州,难道让东胡军与西凉军就这么前往东胡?
就凭燕州城里的辎重,这两支军队前脚一走,后脚一准盗匪发疯的往里涌!沈刘苏三家出力,还跟卫新咏做了交易才夺回燕州城,都还没商议好要怎么分润呢,就这么撒手而去怎么放心!
御林军过去,即使私下贪墨,但他们根基在帝都,不怕到时候不吐出来。盗匪可不是这样!
“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向来和气示人的端木醒阴沉着脸,没了心情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对沈宣道,“御林军那边暂时指望不上,如今戎人大兵压境,我大魏本就民变处处,此刻宜安抚民心不宜生变,纵然圣上此举昏庸,我等却也只能从命……”
圣上昏庸早已是朝野皆知,但太师为人稳重,言谈上从来不显,这次明确说出“昏庸”二字,又说“只能从命”,显然也是怒极。
“好在京畿还有四万西凉军。”端木醒盯着沈宣兄弟,叹道,“西凉军之精锐,天下皆知,非御林军所能比。还请太傅念及天下苍生,传下虎符!”
沈宣早在百官入宫请求圣上准许御林军前去燕州接手防务和追杀陆颢之残部时无果时,就知道剩下的四万西凉军要被盯上了。
老实说他不太情愿——西凉军派去守燕州,虽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而且这种救急情况之下沈家即使放开手脚捞好处,想来其他人家也会忍了……但他冒着一个嫡孙路上受亏损的风险调这六万西凉军到帝都附近,乱世争霸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沈氏本宗的安全。
孙儿孙女都年幼,儿子侄子里也有年岁半大不大还没议亲的……沈宣沉吟片刻,才谨慎的道:“老太师之命,宣岂敢不从?但陆颢之已经伏诛,其残部四散,宣以为,这镇守燕州追剿残军,应该不需要四万大军吧?”
沈宙跟兄长一个考虑——胜败是兵家常事,自家人安危才是最紧要的——所以立刻帮腔道:“不错,咱们西凉军虽然不敢当太师之赞誉,然到底是跟狄人拼杀过几场下来的,只是守一守城、清剿清剿军心已失的叛军,四万人却太多了些。”
端木醒皱眉道:“戎人此次来势汹汹,东胡先前因为燕州陷落士气低落,依老夫之意,是让藏锋率那两万西凉军坐镇燕州,保障东胡辎重无缺。而京畿这四万西凉军即刻启程前往东胡,以策安全!”
“这怎么行?”沈宣顿时不喜——要是沈藏锋率领打燕州的那两万西凉军去了东胡,有他主持,想来西凉军还不会被怎么苛刻,但这四万西凉军去了东胡,没个能扛得住威远侯的主将护着,天知道会被怎么安排!到时候没准就被刘家人当了炮灰或死士使!
毕竟他的长子沈藏厉带伤归来,至今没有痊愈。而其他儿子,除了一个沈敛实外都不足以承担起带数万大军的责任,难道要沈宙去?沈宙是上过阵的,可他一把年纪了,戎马之际也落了一身的伤病,沈宣如何舍得这胞弟再受阵仗之苦?何况朝上他还需要沈宙的辅佐。
至于说沈敛实,他少年时候在西凉磨砺过,在西凉军中有点根基,领兵去东胡大约能够胜任。
但这是从大魏的全局来考虑的,从沈宣的角度来考虑却不合适了:一来,庶次子沈敛实领兵去东胡跟戎人拼杀,作为家族继承人的嫡三子沈藏锋倒是带兵躲在相对来说安全的后方。虽然太师这么提议是考虑到沈藏锋在沈家地位重要高于沈敛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做法明摆着对沈敛实不公平,对沈藏锋的名誉也有所损伤。
毕竟沈藏厉是主动受伤回京,把攻下燕州城的机会让给弟弟扬名的,沈敛实与沈藏锋不同母,性情也不像沈藏厉,他可未必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来成全弟弟——沈敛实千盼万望到的儿子沈抒熠现在还小呢!
而即使迫于父亲的命令,沈敛实照做了。不提兄弟之间因此生出罅隙,这做哥哥的在前线舍生忘死,做弟弟的倒在后头坐享其成……沈藏锋哪能不被议论?
二来,沈宣也担心,万一次子因此建功,在西凉军中有了班底……往后会不会造成兄弟阋墙?毕竟沈敛实的年岁长于沈藏锋,如今膝下也有了儿子。这个次子虽然平常没有表现出过对阀主之位的觊觎,但到了沈宣这个年纪,早已深谙人心莫测的道理。
即使沈敛实现在毫无野心,但当他有了根基有了依仗有了能够觊觎阀主之位的资本,谁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心甘情愿的辅佐弟弟?
沈宣人在壮年就苦心栽培继承人,为的就是不让儿孙吃自己因为父母早逝没有依靠的苦头。然而事与愿违,嫡长子沈藏厉被个狄女拖累已经让他伤心之极,他可不希望第二个继承人再有什么闪失……哪怕这种闪失来自于自己另一个亲生子也一样。
所以对于太师的这个提议,他想都没想就坚决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