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有下文——沈敛昆道:“季神医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想让其甥女学点武技傍身,也学点礼仪,免得往后回了帝都,惹人笑话。”
说到这里沈藏珠跟卫长嬴都明白了,果然沈敛昆继续道,“季神医的意思是,三嫂若是肯,想让其甥女拜三嫂为师。跟着三嫂学些拳脚功夫,更能学点规矩。”
这是季固在跟季去病见面前,得知季去病对卫家有恩后就一直在打的主意:怎么说他也才这么一个外孙女,即使不是他希望的外孙,总归是亲生血脉。
但曹丫出生流民聚居的曹家堡这一点知道的人太多了,根本无法隐瞒。即使她的父亲是曹家堡已故的堡主,这身份也就在曹家堡得意些,堡外可未必有什么人买账。更不要说那些重风骨的读书人家了。
小姑娘如今只论出身那肯定是被人当贼人之后看的……
趁着季去病才治好了卫长嬴之父,借一借卫家的势,给曹丫尽可能沾点光,往后也好嫁个好人家。然而季固这番如意算盘由于惊闻季去病居然年过百半还未娶妻生子给搅了——在季固心目中,外孙女虽然是亲生的,一来不姓季,二来是女流之辈,究竟不能跟真正的季家骨血比。
所以季固毫不犹豫的按下了给曹丫谋取晋身的念头,转为忙碌起了侄儿娶妻之事。这中间他也试图再提过,但他对卫家又没什么恩,也只能给曹丫求个使女的差事,只是还是被担心曹丫出身乡野、会把自己侄女带坏的卫长嬴婉拒了。
这过程,卫长嬴猜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由于季园前任总管齐山的禀告,她对曹丫印象实在不怎么样,所以一直装着糊涂。
但今儿个季去病亲自来说……这是救父恩人,卫长嬴可不敢怠慢。
思忖了片刻,她打发沈敛昆带沈舒颜去骑马,对大姑子使个眼色。沈藏珠会意,开口让乳母们把沈舒西、江荷月与沈舒燮都带下去。
清场之后,沈藏珠就不解的问:“三弟妹莫非是担心颜儿不能与那曹小姑娘好好相处吗?我看颜儿如今好为人师的很,没准那曹小姑娘来了,颜儿热心教导她,倒是用不上咱们操心了。”
沈藏珠只见过曹丫一两回,依稀记得是个秀美的小女孩儿。她因为是无子守寡,对小孩子们就格外宽容些,哪怕是下人或外人也一样。尤其曹丫长相并不逊色于大家千金,又表现得温驯乖巧。这让沈藏珠对她印象不坏——而且她还是治好了卫长嬴父亲的名医的外甥女。
所以沈藏珠认为,卫长嬴应该是考虑到两人的亲侄女沈舒颜任性娇气,跟自己的弟弟妹妹都老是处不好,更不要说出身不高的曹丫了,这才为难的。
这时候沈藏珠自要给卫长嬴搭个梯子。
毕竟祖堂如今无事,她们两个成天也就是带孩子。一个是带一群也是带,连江荷月都被抱在一起抚养了,更何况已经七岁的曹丫?
只是卫长嬴听了她的话却摇头苦笑,道:“大姐姐您不知道……我哪里是担心颜儿跟她处不好呢?这曹小姑娘心地倒不坏,只是她……许是在曹家堡里长大的缘故,这孩子……举止言谈,着实有失斯文!”
“你担心这个?”沈藏珠可不知道,卫长嬴委婉说来的“有失斯文”乃是曹丫对着亲外祖父成天一口一个“老不死”这么惊悚,以为只是寻常不懂礼仪的乡野女童,就不以为然道,“若这小姑娘是个礼仪齐全的孩子,想来季神医也不会托付给你教导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礼仪,那都是浸润到了骨子里。所谓耳濡目染,小孩子家学得也快。这小姑娘也有七岁了,正是懂事又能学东西的时候,季神医到西凉也有年余,想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到现在才提的。我想起初咱们忍一忍,过上些日子,孩子学了起来,即使往后不能跟颜儿她们比,将来嫁个庶族读书人家,那是肯定没问题的。”
卫长嬴苦笑着道:“倒不是这些,若只是这孩子举止粗野,老实说我也不会很在意的。正如大姐姐所言,咱们这样的人家教点规矩那是随便拉个大使女出来都能做到的。但这孩子……之前听说,她……似乎对长辈有些顶撞。我却怕她来了,把颜儿她们都教坏了去。”
“这样?”沈藏珠也是一怔,片刻后才道,“想也是季家人太宠她了,这也难怪,季老丈半生坎坷,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当成掌上明珠、任她顶撞也是情理之中。”她倒是觉得自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露出恍然之色,道,“我还道季神医也好、季老丈也罢,不说多么的规矩十足,既是代代出太医的人家出来的,宫廷规矩那都是打小学起,曹小姑娘怎么会是有失斯文的人呢?原来是做长辈的舍不得下手去管,又不忍毁了她前途,这才托付到你这里。”
“呃……”看着大姑子一脸了然与理解之色,卫长嬴实在没好意思继续告诉大姑子,她口中所谓“把外孙女当成掌上明珠”的季老丈,对自己唯一外孙女的称呼乃是“赔钱货”……
摇了摇头,卫长嬴思索片刻,倒是有了一番计较:“这样吧,季神医说,曹丫拜我为师,是学武与学规矩。却也不一定要跟颜儿她们混在一起,回头打发人去季家问问,曹丫是住在明沛堂呢,还是早晚过来。若是住在这边,就给她单独收拾个院子,离大姐姐你带着颜儿、西儿住的院子远些。毕竟要习武的话,总归有点动静,别吵着你们。”
沈藏珠虽然因为误会了曹丫所谓“不斯文”的真相,不觉得有必要将曹丫与自己的侄女们分开,但见卫长嬴坚持,也不觉得有必要阻拦,道:“这样也好,颜儿最爱学东西,她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没准知道曹丫跟着你学武,也要参与,二弟妹却不见得喜欢她学这些。”
“可不是?而且不说二嫂子的想法,我还指望她往后代我教光儿、燮儿呢!”卫长嬴决定了如何对待曹丫这件事,听得这话,便抿嘴一笑,打趣道,“看她把西儿教得那么好,往后我可预备要沾二嫂子的光,打算省一省事了!”
“就冲着你这些日子这样疼她,往后让她费一费这个心也是应该的。”沈藏珠掩口轻笑,“再说颜儿是乐在其中,却也未必觉得费心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孩子们的话,沈敛昆却带沈舒颜骑完马回来了,沈舒颜红扑扑的小脸,一头的汗,沈藏珠忙吩咐:“去备水,快些沐浴更衣,免得着了冷。”
卫长嬴见状也起身:“我去看看其他人,这些小家伙,一下离了眼前,没准就要闹出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两人就忙碌起来。
趁沈藏珠忙于安排沈舒颜沐浴、安抚想继续跟堂姐玩耍的沈舒西的光景,卫长嬴叫来黄氏,把自己的盘算大致给她讲了讲,让她去季园说一声。
……说起来季去病这些人现在还在西凉也是有缘故的。
季去病在去年九月,沈藏锋一行人返回帝都时本要奉叔父季固、堂妹木春眠以及甥女曹丫一道回京。流落西凉几十年才得脱罪还乡,季固心情激动万分,甚至早早就叮嘱女儿木春眠把曹家堡跟蒙山帮都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迫不及待的要走。
没想到,他们跟着队伍走了不到十天又被一队士卒送了回来。
那时候卫长嬴身子重,当家的沈藏珠惊讶的使人去问了,才知道是因为走了两天,季去病在叔父压力之下娶的年轻妻子赵扶柳有些不适,就请丈夫把了下脉——竟发现有喜了。
季固这人本来就把子嗣看得很重,不止一次公开表示过对于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而女儿也只生了个女儿的遗憾与懊恼。跟季去病重见之后,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够抱上侄孙。
既知道此事,他毫不犹豫的要求返回西凉,免得前往帝都山高水长的叫赵扶柳的身孕出了什么差错。
尤其回来后没几日,断出这一胎是男胎,更是把季固喜得合不拢嘴,竟是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几岁一样,日日对季去病耳提面命,要他好生照料好妻子,让赵扶柳务必顺顺利利的为季家生下子嗣来。
这段辰光,卫长嬴与沈藏珠也是三不五时的打发人送滋补之物过去。
由于黄氏跟季去病的渊源,送东西的大抵是她。
季去病对于这种示好与心意一向淡淡的,但这日却专门在厅上等着……可见他对曹丫前程这件事情还是很重要的。
毕竟季去病本人不像季固那么重男轻女,不然他早就成亲生子了。
而赵扶柳要到五月才生产,她腹中孩子还没落地,父子不曾见面。倒是曹丫这个嫡亲外甥女就在跟前跑来跑去,季去病如今要顾的晚辈就曹丫一个,几乎是想到了从卫长嬴入手、给曹丫抹点好名头的主意就立刻去明沛堂请托了。
此刻看到黄氏来,季去病不等她行下礼去,就直截了当的问:“曹丫的事儿?”
“神医您放心罢,您亲自去说,少夫人哪有驳您面子的道理?”黄氏与季去病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所以还是称呼其为“神医”,此刻忙道,“六公子跟少夫人一说,少夫人就答应了。”
季去病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他在帝都时,脾气不好的名声更在医术之上,不过与叔父重逢、又得知自己还有个亲表妹以及一个亲外甥女之后,胸中块垒消除不少,待人倒是和颜悦色了不少,此刻居然还客套了一句,“曹丫年幼,从前在曹家堡时,因为叔父与表妹都忙碌,无暇教诲于她,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向卫夫人说一说,请她包涵些。”
黄氏心下感慨这有了子嗣晚辈的人究竟不一样,这要搁帝都那会,季去病怎么可能说这种客套话?
不过黄氏虽然不能称季去病为师,却一直对他执弟子礼,这样的感慨自不会说出。定了定神,黄氏见厅中只得两个长相粗糙的下仆,认得是木春眠——马上就是季春眠——从曹家堡带来的人,自从季去病来到西凉之后,季固从曹家堡弄了些心腹过来,渐渐的就把最先那批卫长嬴派来的下仆取代了。
这些季固父女一手弄出来的人自是可靠。
所以黄氏见只这两人伺候,就开口说起卫长嬴私下里叮嘱的话来:“其实少夫人早在去年就想给曹小姑娘一份前程了,不瞒神医,早先神医一行人随三公子返回帝都时,少夫人把信都写好、打发人带着了。只是不想因为赵娘子的缘故神医又回了来,少夫人这才暂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