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一件大事,沈藏锋连亲自把卫长嬴跟沈舒颜送回别院的功夫都没有,直接拨了一半侍卫,跟卫长嬴交代了两句,就下车上马,招呼守将返回衙门议事去了。
卫长嬴暗叹了一声,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道:“你不是喜欢那匹红马?你三叔已经收了下来,如今是咱们的了,咱们回去看它好不好?”
沈舒颜本来因为说好的出游泡了汤,正嘟高了小嘴满脸不高兴,听说去看自己喜欢的“赤炎”,才嗔意略减,道:“我想骑!”
“‘赤炎’太高了,等往后给你找到和它差不多大的小马来,你才能骑。”本来以卫长嬴的骑术与身手,是可以带沈舒颜一起骑的。但经过白马一事后,卫长嬴现在对来路没有经过反复确认过的坐骑都有些怀疑。
更何况这匹“赤炎”跟那匹白马一样都是乌古蒙部出来的……
哪怕只在城内骑一骑,卫长嬴也不能放心,所以温和而坚定的拒绝了沈舒颜的要求。
沈舒颜自然不高兴了,嘟着小嘴沉着小脸满面的不高兴,卫长嬴搂着她左哄右哄,一直到回了别院,沈舒颜才恨恨的道:“不许骑,也不许人带我骑,那我过去看看它成吧?”
“自然可以,但也不能太近,站远一点,免得它踢到你。”卫长嬴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
于是领着她去看先一步被送到马厩里的“赤炎”,究竟是万中无一的骏马,“赤炎”单独据着一处地方,马厩里本来的几匹坐骑都远远的被它赶了开去,独自悠闲的站在栏后。毛色油光水滑无一丝杂色,仪态从容之中带着自信,体态健硕而优美,简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神骏”二字。
沈舒颜想近前摸一摸它随风飘拂时如火焰跳动般的马鬃,却被卫长嬴拽紧了手不许:这“赤炎”没有经过专人检查,谁知道会不会在马鬃上被人动了手脚?卫长嬴怎么敢放沈舒颜去碰。
然而她的解释沈舒颜不是很相信,小姑娘满心盼望着出游被搅了,回来的路上又被婶母接二连三的拒绝了要求——自到西凉以来,从大姑姑沈藏珠到三婶母卫长嬴,哪个不是紧着宠着顺着她?
乍被这么一再回绝,顿时有点受不了,发起小姐脾气来,伤心的跺着脚,闹着要回房去。
卫长嬴只好领她回房。
回了沈舒颜住的屋子,沈舒颜立刻挣开婶母的手,奔进内室,一头扑在被子里,闷闷不乐。
卫长嬴逗了她几句,见她执意不理,自也惦记着燕州民变一事,就叮嘱时雨等人伺候好了她,自己便出了门,想回自己屋里去静心想一想。
不意才出了门,守在外头的烟雨靠了过来,小声禀告:“方才赠马给公子和少夫人的那个狄女一路跟到咱们别院门口,这会子在门上求见呢!”
“那个也娜?”卫长嬴都快把她忘记了,沉吟了一下,就道,“夫君如今怕是没功夫管乌古蒙的事了,你叫她走吧。”
烟雨出去传了话,但很快又折了回来,脸有异色的递上一个木盒:“这是那也娜要婢子专交给少夫人的。她说用这个换取跟少夫人见一面的机会,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卫长嬴看了一眼盒子,烟雨机灵的打开——这一打开,卫长嬴也不禁瞳孔微微一缩,血玉。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血玉,以卫长嬴的出身,长这么大,所见到的好的也就是没过门之前,婆婆苏夫人赏下来的那对比翼栖连理枝对簪,以及自己去年生辰时,丈夫用匕首跟沈由甲换了战场上缴纳的一块血玉……那一块还雕坏了,乱七八糟的雕工生生的坏了好好的玉。
但此刻这粗犷质朴的木盒里,却有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血玉,色泽明亮艳丽,直欲随时滴下新流的鲜血来。
这块血玉若是拿去帝都市上,价值万金,那也是各家抢着要。
想来在狄人里,价值也不会低了去。
如此重礼只求一见,可见这狄女想说的话,价值,还在这血玉之上。否则断然不会拿出此盒来。
卫长嬴看着血玉,思索着:见,还是不见呢?
卫长嬴在迭翠关中琢磨着是否召见以重礼求一晤的狄女也娜时,千里之外的凤州,瑞羽堂。
华衣锦服的卫焕看着已经行动如常,偶尔还能打上一套完整的五禽戏的嫡长子翩然走入,虽只简单的竹冠深衣,但卫郑鸿举手投足之间,风仪醉人,几能倾倒一片。由不得卫焕不为他骄傲,也暗暗庆幸自己听从了老妻的建议,选择了聪明伶俐的嫡孙卫长风。
如今嫡长子大好了,瑞羽堂自不会直接传与卫长风。但那也没有什么,卫长风十八岁了,仍旧是卫郑鸿最小的孩子。即使卫郑鸿往后还会有其他子嗣,凭着年纪,瑞羽堂也会是他的。更不要说卫郑鸿卧病多年,不能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对父母、发妻以及膝下一双子女都深怀愧疚,决计不会委屈了长子长女。
而卫长风再聪明,二十几岁就接掌一阀实在不能叫人放心。
倘若当初选择的是庶次子卫盛仪,如今卫郑鸿却好了,大房跟二房之间没准就是一场你死我活……至少宋老夫人肯定不会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受委屈——意思是,宋老夫人认为是委屈,那就是委屈。
虽然说大房跟二房的关系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卫焕心里叹了口气,可高门大户的,子孙多了哪能没个受委屈的?嫡庶有别,论本身才干,卫郑鸿也在卫盛仪之上,若不是他的身体不好,卫盛仪压根就不会生出觊觎阀主之位这样的念头的。
横竖如今阀主人选不言自明——卫焕经历风雨多年,一颗心早已磨砺得犹如铁石,对于庶次子的怜恤只是一闪而过,跟着就欣慰的令走到跟前来给自己行礼的嫡长子:“鸿儿快坐罢,为父跟前,还拘什么礼?”
卫郑鸿诚恳道:“往日孩儿痼疾在身,行动不便,慢说侍奉父母跟前,更累父母为孩儿操碎了心,甚至于父母至榻边探望,也要一再免了孩儿的礼。如今孩儿既得神医妙手,自是要将从前亏欠父亲母亲的弥补起来。”
“你身子安好,于为父与你母亲而言就已是莫大的弥补了。”卫焕含笑道,“不说这些,你看一看这份急报。”
言毕拿起手边方才被袖子遮住的信笺递过去,信上火漆分明。
卫郑鸿恭敬的双手接了,抽出内中信笺,不动声色的看完,思索了片刻才道:“此事着实骇然,燕州这等重地,纵起民变,也该旋即扑灭才是,如何竟让民变成了气候?却有些可疑。”
“为父才接到消息时,倒是想起来卫崎那厮尝为燕州大行台。”卫焕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
卫郑鸿沉吟了片刻,才道:“孩儿以为,三年前,丹朗带头,各家劝说圣上应允派往边疆的那批士族子弟尚未返回帝都议功封赏。那一次沈丹朗为了藏锋颇为付出了许多好处,而且沈、苏、刘、端木四家皆有好处,如今这些大抵被视为下任阀主、家主的子弟还有几个月才会期满回京叙职。这时候燕州出事,一来这些人不及回救,只能另遣人前去平定;二来燕州位置紧要,此州出事,涉及三地供养,不只朝野上下莫不系心于此,三地将士也会悬心以候消息,总而言之,必然分薄了三年论功这些人的风头……谁家敢在此刻的燕州故意折腾出事情来,如此树敌必起众怒。景城侯即使不忿长居凤州,却未必会如此行险。毕竟他膝下麾下都无名将,燕州出事,他所能够得到的好处,最好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卫郑鸿道,“恐怕另有缘故。”
卫焕叹道:“你说的对,但这次的事情却还真与他有关!”
卫郑鸿一怔,就听老父继续道,“当然这也不是他的意思,说起来他也是家门不幸,被卫清霄那个畜生拖累了!如今却还不得不替他弥补!”
……知本堂的二老爷卫清霄,即伊王后、很有可能会是本朝第四位太子妃的卫令月之父,在阀阅子弟里素来不怎么起眼。他嗜好玩弄幼女,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因为他玩弄小堂妹卫新台并导致其与父亲卫积一起被景城侯灭口的事情被遮掩得紧,知道他这个嗜好的人,都以为他只是玩弄那些买来的庶民之女或者贱籍幼女。
对于士族来说,这一点固然令人不齿,但也没达到天怒人怨、非诛不可的地步。
有些特别看重士庶之分的人甚至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横竖卫清霄玩弄的也是他自己买来的人,奴婢么,生死集于主人之手,何其理所当然?玩弄玩弄也没什么。
就连卫焕,在跟卫新咏接触之后,知道了此人这个不堪处,也只是派人留意着,没有觉得必须铲除他。
也是卫清霄作孽太多——他早年害死的卫新台,直接导致了本该是如今知本堂中流砥柱的卫新咏“被过继”到瑞羽堂,并视知本堂为仇雠。
碍着知本堂的根基,卫新咏暂时还不能拿他怎么样,然也已经视之如砧板上的肉了。
结果卫清霄这次又惹下一个更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