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少夫人,不得了了!出事儿了!”
午后初晴,庭中积雪被冬日照得一片晶莹透亮,卫长嬴正带着黄氏等人理着账册,忽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的一路嚷进来,不等黄氏呵斥礼仪,一头闯进来的朱实连礼都不及行完,就边行礼边道,“端木八小姐要毒死邓公子,邓家小姐被吓晕了过去,如今端木八小姐的院子乱成了一团,还请少夫人过去做主!”
卫长嬴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实道:“婢子也不清楚啊!前日端木八小姐似乎对邓家小姐说过,邓公子身上似有旧伤。今早邓家小姐就把邓公子拖到端木八小姐处请八小姐帮着诊断一二,结果端木八小姐略看了一看,就端了碗药出来让邓公子服下。邓公子起初道是未曾受伤不肯喝,邓家小姐担心邓公子讳疾忌医,就帮着端木八小姐劝说他喝了,结果邓公子喝下去就吐了血……端木八小姐也不管,冷冰冰的在那儿说那药里搁了毒药!”
“那邓公子现在怎么样了?!”卫长嬴惊道。
端木芯淼算计邓宗麒的缘故,卫长嬴略有所知:当初可不就是邓贵妃提议让端木芯淼跟过来的?这位八小姐医术虽高,奈何晕车晕得实在太过厉害,这一路上吐得死去活来,到了西凉真格是半条命都快去掉了。要不是她自己是大夫,备有一大堆应急的药物,那日怕是直接要从车上被抬进屋子里了!
单是这儿,足够脾气古怪的神医一脉恨上邓贵妃并迁怒邓家其他人了。谁叫邓贵妃还要作死——不知道是不是奉了圣上的意思,贵妃可不仅仅是想着端木芯淼过来为沈藏锋治伤,也是让她承担起给帝都打探沈氏真正动静的责任的……端木芯淼母亲早逝,跟父亲并不亲近,和其他族人的关系那就更加的疏远了。
她最牵挂的莫过于蔡王太后和蔡王,贵妃就拿了这么两个人来威胁她听话。
卫长嬴晓得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知道,端木芯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不定把贵妃恨成什么样子了!
要知道这位主儿性情跟其师季去病是半斤对八两,季去病被卫家胁迫多年,对卫长嬴等人态度恶劣得紧……那还是因为卫家先前在他家破时保过他一命,后来他的名扬海内也是卫家之功。怎么说没有卫家也未必有他今日的,恩怨交杂,季去病大事上不耽误,小事上可也是可着劲儿的给卫家人找麻烦。
邓贵妃对季去病师徒有什么恩?!从季去病那儿论还是季家的仇人呢!
似端木芯淼这种痴迷医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实在是办不到。若给她机会,怕是邓贵妃才暗示了这番意思下来,端木芯淼就能果断的把她毒成死贵妃!
谁都知道邓贵妃平生最重视的就是唯一的亲生儿子六皇子,六皇子死后,她把酷似六皇子的侄儿邓宗麒当成六皇子的替身,百般宠爱扶持,当成子嗣一样的栽培。怕是端木芯淼动身之前就算计好了抵达西凉之后就对邓宗麒下手,报复邓贵妃了。
之前在路上清醒时跟邓弯弯处得亲亲热热……卫长嬴还以为端木芯淼只记恨了邓贵妃一个人,对其侄儿侄女还是分别对待的。现下听到出事的消息才晓得端木芯淼却是看不上邓弯弯在贵妃跟前的地位,直接把主意打到了邓宗麒身上!
这一刻卫长嬴汗湿罗裳,暗骂自己抵达西凉以来,只顾着收拾祖堂上下,打压耆老,替沈藏锋栽培亲信……间或还要留意沈藏锋的伤势恢复情况,竟把帝都带过来的恩怨给忘记到一边了!邓宗麒若是死在了明沛堂里,即使下手的人是端木芯淼,沈家可也说不清楚啊!
更不要说这人怎么也救过卫长嬴一命,卫长嬴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好在朱实道:“邓公子吐了好几口血,如今人一点力气也没有,倒在桌上。端木八小姐说他暂时死不了,但若没有端木八小姐的解药,邓公子三天之内,必死无疑!邓小姐一听就晕了过去!”
邓弯弯打小无父无母,基本上就是被这个兄长带大的,如今却是她亲自把兄长带到端木芯淼跟前、也是她帮着端木芯淼劝说邓宗麒喝下那碗药……结果竟是把兄长的命送了出去,这可怜的邓家小姐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才怪。
听说邓宗麒还活着,卫长嬴松了口气,交代黄氏代替自己主持着这儿的事情,点了两个使女,随朱实匆匆赶到端木芯淼的院子。
为了表示对端木芯淼的重视,拨给她住的这所院子在明沛堂中算是豪华的了。只是如今大雪纷飞的,只有进了屋内才看得出来这份华贵。
屋中如今却也没有朱实说得那么乱:
邓弯弯已经被抬到西窗下的软榻上躺着,身上还盖了一条锦被。她的使女都垂手侍立在榻边,一脸的不知所措。
端木芯淼没有带使女,之前那软玉被拨过来伺候了她两日后,就被耆老们一致赞同拖出去打死了。卫长嬴便把路上伺候她的朱阑与朱实拨了过来。方才朱实跑去报信,朱阑还留在这儿,此刻正侍立在端木芯淼身后,手里拨弄着一条帕子,看她脸色却也不紧张,气定神闲的反而似乎是有些好奇。
据朱实说方才连吐好几口血的邓宗麒坐在桌边,许是端木芯淼也不想直接毒死他的缘故,他如今倒是撑着桌面坐稳了,只是脸色苍白得紧,眉头紧紧皱着,似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在他脚边明显有才收拾过的湿痕……卫长嬴进了门,迎面是神色冷漠的端木芯淼居于上座,慢条斯理的呷着一盏热茶,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这是我跟邓家的事情,卫姐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卫长嬴心想你在沈家的祖堂里解决恩怨,差点把邓家嫡子毒死,还说不干我的事儿?不意邓宗麒却也气息微弱的道了一句:“此乃敝家与端木八小姐之间之恩怨,卫夫人且莫操心了。”
……卫长嬴蹙紧了眉,道:“两位一般的意见,都是莫要我多管,本来我也该识趣的转身离开。然而两位都是敝家之客,如今客人之间发生了冲突,做主人的断然没有就这样袖手旁观的道理,纵然两位觉得我不够资格为你们说和圆场,然而我想问个经过总是成的罢?”
你们别忘记这儿是谁的地盘!难为还要打发我这主人走么!
端木芯淼嘿然道:“经过简单得很哪!我在路上哄了邓弯弯信任,前两日空了,就给她说,在城门口听邓宗麒的声音仿佛受了伤。弯弯那小傻子就当了真,这不,死拖活拉的把人给我弄过来了。我早就预备好了一份药,熬出来给邓宗麒喝下……朱实不是去报你了吗?”
邓宗麒以手抚胸,苍白的脸色几次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半晌才道:“端木小姐对在下下毒,在下约莫能够猜测到理由,此事是非,在下身为晚辈莫能言语,亦不敢责怪端木小姐。只是端木小姐既无害舍妹之心,却利用了舍妹,委实叫在下齿冷。”
“你齿冷不冷,关我什么事?”端木芯淼轻描淡写的道,“早先你那个姑姑,死了亲生儿子,没能耐找正主,倒是害了我师尊一家!可悲的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却还要追着我师尊一家不放……到最后真正的凶手死是死了,然而罪名跟谋害她儿子半点也不沾!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利用我大姐跟我外甥来威胁我?!你姑姑做下这样不要脸的事儿来,我利用一把你妹妹,你也有脸来鄙夷我?你要真是个正人君子,早就该自己去明光宫里斩了那毒妇,清理邓氏门户!”
卫长嬴忙圆场道:“贵妃以蔡王太后与蔡王威胁芯淼妹妹确实不妥,只是依我之见贵妃她也就是说一说罢了,蔡王太后与蔡王殿下固然是贵妃晚辈,可也不是贵妃一个人就说了能算的。”
这番话倒也不全是为了安抚端木芯淼,虽然不太清楚废后钱氏与邓贵妃、顾皇后之间的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钱后被废直接导致了其亲生的四皇子被废去东宫之位,贬为庶人。
但这位四皇子郁郁而死后,圣上又追封了他为蔡王,还允许其子袭爵并留在帝都。
可见不管四皇子受了生母多少牵累,圣上对这个儿子还是有父子情份的,否则不会追封而且允许其子继承其爵位。至于把蔡王母子留在帝都,也未必是不放心蔡王——蔡王如今年岁也不长,这么小的藩王到了封地再折腾又能折腾个什么呢?
多半还是因为锦绣端木的本宗在帝都,蔡王太后是端木氏本宗之女,希望他们母子两个住在帝都,端木家多多少少能够照顾着点儿。
圣上既然这样为四皇子的遗孀与独子考虑,凭一个邓贵妃哪儿决定得了他们的死活?更不要说贵妃还有顾皇后这个对头时时刻刻的盯着她呢!
所以邓贵妃所谓拿蔡王母子来威胁端木芯淼的话,若非是代圣上说的,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卫长嬴一面劝,一面盘算着:难道这番话真是圣上的意思,而贵妃只是代圣上说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