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脸色铁青,沈藏锋却是啼笑皆非,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对那采莲女摇头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已娶贤妻,这莲蓬不要也罢。”说着就从卫长嬴手里接过莲蓬,掷回盆中。
那采莲女任他掷回来,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道:“公子甚爱尊夫人,小女子都看在眼里,何况尊夫人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小女子区区蒲柳之姿,更不敢肖想。只是这只莲蓬本是公子将要为尊夫人摘的,却被小女子抢先一步,公子与夫人若是觉得不喜,何不认为这是完璧归赵?”
她略显促狭道,“这附近的莲蓬,如今可差不多被小女子摘尽了,两位想吃莲蓬,除了这只,不到芙蓉洲,那是没有啦!”
说着又拾起那只莲蓬,抛向小舟。
沈藏锋抬手接住,就看向卫长嬴,卫长嬴哼了一声,接过莲蓬又扔回盆里,道:“谁要你摘下来的东西?我本来也不是很爱吃这个。”就沉着脸扬声吩咐曹英妹,“去芙蓉洲罢,路上不要耽搁了。”
那采莲女这次没有再扔回来,托着腮,笑意盈盈的看着小舟退走,等小舟退出一段距离,她身影也被荷叶遮住,卫长嬴转过头,正要和沈藏锋说这件事,就听那采莲女的嗓音从荷花荷叶里传出来,脆生生的,甜润悦耳——问题是,她唱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哟、心悦君兮君有妻!”
卫长嬴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道:“这……这女子怎得如此无耻?!”
沈藏锋笑着安慰她,道:“你理她呢,横竖不过一个采莲女。”
卫长嬴瞪了他一眼,哼道:“人家喜欢你得紧,一个女子不惜当众表白对你的心迹,你当然不会与她计较什么啦!”
“原来嬴儿这样着紧为夫,为夫都没怎么理会她,嬴儿也这样担心。”沈藏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她的鬓发,调侃道,“为夫还以为嬴儿对为夫动辄打骂,其实对为夫不怎么上心呢?”
卫长嬴被他一说也觉得怪他很没道理,又缓和了态度,嗔怪的在他面上拧了一把,道:“都是这张脸,没的招蜂引蝶,不学好!”
沈藏锋摸着自己的脸,失笑道:“为夫长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赞为夫生得俊的,还从没听人说为夫招蜂引蝶……嗯,这招蜂引蝶,嬴儿不也是为夫如今主要在招惹的么?却不知道嬴儿是蜂,是蝶?”
不待卫长嬴回答,沈藏锋先笑出了声,一点她眉心,道,“为夫看是一只小蜜蜂,惹急了就要蛰人的,凶悍得紧!”
“呸,你才是蜜蜂呢,整日里嗡嗡嗡的讨人厌!”卫长嬴啐了他一口,却也撑不住再生气,哈的一下笑出了声,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笑着问,“这儿有采莲女,却不知道有没有采莲郎?一会我也不花银钱赚两个莲蓬去!”
沈藏锋似笑非笑的道:“以前我夏日没去过芙蓉洲,也不清楚。不过即使有采莲郎,敢当着为夫的面调戏嬴儿,为夫今儿个虽然未带惯手的兵刃,凭腰间一柄软剑,也能在他没抛莲蓬过来时,把他的木盆砍成十八块!到时候看还有没有人敢给嬴儿送什么不花钱的莲蓬?”
“你还敢说!”卫长嬴顿时大怒,一摸他腰间果然藏有机括,暗存了条软剑备用,不由得大怒,一把揪住他耳朵用力扯着,喝道,“你既然有软剑在手里,方才那采莲女与你搭讪时你怎么不拿出来?怜香惜玉是不是?倒是有采莲郎来和我搭讪,你就容不得了?你这个……你这个好色之徒!”
又恨道,“我方才做什么犹豫呢?我方才就不该怜其年少,放过那采莲女,必把她打一顿才好!”
沈藏锋笑着抱住她,连声告饶,道:“那采莲女日日受夏阳曝晒,虽然有柳帽遮蔽,肤色亦黑如炭,眉眼的端正还不如咱们院子里的几个小使女,她算什么香什么玉?”又甜言蜜语道,“为夫没动她,那是因为她识趣,赞嬴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为夫如今就爱听人赞你,念着她说了这句实话,自知自己与嬴儿乃是天壤之别,这才放过她的。”
卫长嬴阴着脸道:“我才不相信!那采莲女确实肤色偏黑,可谁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她这样的正新鲜呢?”
“新鲜?”沈藏锋哭笑不得的伸指在她面颊上了刮了刮,好笑道,“黑不溜丢的有什么好新鲜的?要看新鲜我还不如去市上瞧昆仑奴呢!”
两人打打闹闹之间,小舟也离方才的地方去了一段路。因为花叶太过茂盛,走不很快,两人吵闹时分神留意,果然一路上看到许多断茎,却不见莲蓬的踪迹。想来那采莲女说附近都被她摘过了是真话。
沈藏锋好容易把卫长嬴哄平歇了,两人斟了沉香饮对饮,卫长嬴看了眼外头比小舟的篷还高的浩荡花叶,就问:“芙蓉洲还有多少路?”
“这季节我也不大好估计。”沈藏锋思索了下,才道:“大约还要一会儿罢?”
就道,“若是乏了,就……”
下面的“到为夫怀里躺一会”还没说完,忽见四周花叶一动,近在咫尺的地方探出一个头来,亦是头戴柳帽身着短襦,向帘子揭起的这边舟舱恰好一张,就笑道:“梅大姐姐说的没错儿,今儿个芙蓉洲上果然来了一位俊俏公子,端得是风姿神秀……姐妹们,都出来看看罢!这样好看的公子,可不是时常能遇见的。”
卫长嬴听了她第一句正要动怒,听她招呼众人,不由愕然,再看附近花叶之间果然浮出一只只木盆来,内中或多或少装了莲蓬,盆后都坐了一个年纪最多也就是二八的少女,小一点的望着甚至只得八.九岁,都用又好奇又得意的眼神望向了舟里……
“好个俊公子,只是舱内怎的枯饮无果?念着公子俊秀悦目,我赠你几只莲蓬。”就有一名少女嘻嘻而笑,扬手抛了四五只莲蓬进来,沈藏锋左右开弓,最后一只合掌才接了,就皱眉道:“诸位姑娘,在下携妻游湖,不欲被打扰。”
“还是个好夫婿呢!”少女们唧唧喳喳,“又俊俏又深情,这是谁家的公子夫人?这夫人却也好运道。”
被称为好运道的卫长嬴捏紧了拳,在“我是什么身份这些不知廉耻为何物的采莲女如何配我与她们计较”和“当着我的面就敢调戏我丈夫这是置我于何地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妻子的存在么”之间只迟疑了一瞬,果断选择了反击,她一把抢过沈藏锋手里的莲蓬,手一挥,便有一只直奔之前那少女的门面!
那少女本来见她气恼的抢莲蓬,还不以为意,待见莲蓬来势奇快,大惊失色——木盆就这么点大,还装了半盆莲蓬,她却往哪里去躲?
索性她年少,反应还算敏捷,不假思索翻身跳下湖,却见人才下湖,那莲蓬擦着她背打在她原本斜后的水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足见这一掷的力道!
“许姐姐,你没事儿罢?”四周原本笑嘻嘻的看热闹的采莲女们都吃了一吓,忙不迭的划动木盆围过去查看。
那许姐姐浮出水面,惊魂难定,攀住自己木盆的边缘——因为她之前翻身跳湖的迅速,把木盆也带了一歪,许多莲蓬落进水里,然而她这会也顾不上了,伸手抹了把脸,气恼的喝道:“这位夫人好生歹毒!咱们又没拿你夫婿怎么样,不过调笑几句,谁还当真赶到你家里去做妾不成?你也这样容不下!”
卫长嬴冷眼看她,手里却将另一只莲蓬捏碎,拈出莲子,冷冷道:“立刻就滚!再留一刻,看我打掉你们满嘴牙齿!”
说着屈指一弹,一粒莲子犹如跳丸飞出,扑的一声——众多采莲女定睛看去,齐齐呀了一声,却见柔嫩的莲子居然在这一弹之下生生嵌进了那许姐姐的木盆侧面!
这一手让她们均露出惧色!
木盆尚且如此,卫长嬴说打掉她们牙齿已经是轻的了,真惹恼了这位年少心狠的夫人,没准今儿这湖上就要出几条人命!
那许姐姐变色之后,却忽然看向沈藏锋,楚楚可怜道:“这位公子,咱们并无恶意,还赠与莲蓬为好,怎么你家夫人,如此容人不得……”
沈藏锋抬手止住她的话,淡淡的道:“己所不欲,慎施于人。几位姑娘如今年少无知,日后出阁,若有人当着你们的面,调笑夫婿,便知今日所作所为的过分之处了。”
“公子真是好硬的心肠。”那许姐姐与同伴对望一眼,忽然狡黠道,“只是公子与夫人一望便知富贵,我等不过区区采莲女,却胆敢公然调笑公子,公子可想过我等也并非没有来历?”
沈藏锋正要说话,卫长嬴早已没了耐心,喝道:“管你们是谁家伎人?!”她指一动,那许姐姐痛呼一声,伸手捂嘴,就见血顺着她手腕慢慢流淌下来,混入湖水,煞是可怖。
其他的采莲女大惊失色!就有人尖声叫道:“我等乃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卫长嬴一愣,她本来想着这些女子如此有恃无恐又放.荡不堪,约莫是某个浪.荡子豢养着取乐的。不拘是谁家子弟,卫长嬴自恃以自己的身份也不需要顾忌,不想对方来头还真不小……太子养这么一群姿色平平的采莲女、拦着过往俊秀男子调笑、还蓄意挑起同舟女眷的嫉恨,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现在不是想太子用意的时候,即使顾皇后的地位没有从前那样稳固如山了,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圣上有易储的意思。太子仍旧尊贵非凡,打伤了他的人……卫长嬴正犹豫要怎么处置,却见沈藏锋忽然缓声道了一句:“曹嫂,留点神!”
舟尾传来曹英妹哎了一声——沈藏锋倏然站起,卫长嬴只觉舟身向着他那边一倾,她啊哟了一声赶紧扶住小几,慌乱之中但见一道流光自沈藏锋腰间溢出,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又归入鞘内!
到这时候,才听一群采莲女此起彼伏的尖叫连连!
卫长嬴不明所以的一看……不禁心头一凛!却见她们或捂脸、或掩额,处处血迹淋漓!
沈藏锋收好了软剑,还舱安坐,神情平静,淡淡的道:“调笑游人,不过小节,冒称太子姬人,污蔑东宫声誉,就是其心可诛了!这一剑以示小惩,念你们年少,暂且饶过你们这一回,若还念父母家人安危……你们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