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这么一说,苏夫人也有点不悦,道:“你们大舅母向来宽容,何况这件事情,凝儿不对,但厨房里的人也忒糊涂了点儿!明知道凝儿向来荒唐爱胡闹,竟也不打听打听就下了锅!便是你们外祖母不发话,你们大舅母也不会轻饶了他们!之前我说你们两个舅母之间存下罅隙,也不过是你们三舅母没过去解释之前,你们三舅母都过去和你们大舅母把事情说清楚了,你们这两个舅母都是贤惠的人,又怎么还会尴尬?”
……卫长嬴嫁到沈家,对沈家重要的姻亲自也要有所了解,何况这苏家还是她嫡亲姑姑的夫家。
苏家本宗扶风堂,如今的阀主名讳是屏展,为大魏六位上柱国之一,爵为康乐侯,任着太保,发妻就是这回病了的邓老夫人。
苏屏展长到成年的一共三子二女,嫡长女苏秀曼,就是苏夫人;庶幼女苏芍远嫁江南宋氏子弟,已经有十几年没回帝都了。
苏家三子中,次子苏茂是庶出,膝下虽有儿有女,然也不指望什么。嫡长子苏秀茗与嫡三子苏秀葳,原本关系尚可。只是苏秀茗的嫡次子、苏家二公子苏鱼羡早逝,其妻沈氏,就是襄宁伯沈宙的嫡长女沈藏珠。
上回卫长嬴过门次日敬茶,到襄宁伯府拜见,回家孀居的沈藏珠因为自己是寡妇,怕冲了新人的喜气特意没露面,还是万氏私下告诉才知道的。
虽然说苏秀茗膝下还有一个嫡子、四公子苏鱼梁,然而与苏秀葳的独子、五公子苏鱼舞只差了两个月不说,苏鱼梁性情很有点优柔寡断,本身也没什么野心。本来苏鱼羡还在,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扶风堂默认的接任之人,苏鱼梁能力差些、野心小点,长辈们也不会觉得太失望,总比兄弟都能干,然后手足相残的好。
但苏鱼羡去后,苏鱼梁瞧着不成,苏鱼舞虽然不是才华横溢,但性情比起苏鱼梁可果断多了。苏秀茗与苏秀葳本身才干也是相差无几……苏屏展为家族长远计,心不免往三房偏向。
对于苏家大房来说,没了能干的嫡子已经很伤心了,结果连阀主之位也要被三房抢走,心里哪能不生怨?
对三房来说,大房的嫡子又不是他们害死的,大房另一个嫡子撑不起场面,还不许他们的儿子能干争气吗?
苏家大房与三房的矛盾从这儿来,亲戚中间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种家务事,清官难断。就连苏屏展和邓老夫人都没办法,更何况是一个小辈?
对苏夫人来说,娘家兄弟不和,本就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再说苏家的事情她这个已嫁的女儿都不好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自己媳妇来操心?媳妇多了,彼此勾心斗角是常事,可当着她的面居然就议论到了她的娘家,这就逾越了!
见苏夫人话语中有了恼意,刘氏与端木氏忙一起请罪,端木氏忙道:“母亲,是媳妇不对,随口提了一句大舅母和三舅母,倒是叫三弟妹误会上了!媳妇怎敢撺掇三弟妹去插手苏家的事儿呢?媳妇只是想请三弟妹出面劝说五表弟罢了!”
苏夫人冷冷的道:“劝说你们五表弟归你们五表弟,关你们两个舅母什么事情!”
端木氏又连连赔罪,苏夫人究竟念她帮忙请了端木芯淼的份上,不轻不重的训了几句话,算是揭过。刘氏这会就道:“那,母亲,五表弟那儿?”
“……长嬴才进门,怕还不知道你们五表弟的性情为人,一会我与她说一说。”苏夫人沉吟良久,还是答应了这个主意。
见状,刘氏与端木氏对望一眼,眼中似有幸灾乐祸之色。
卫长嬴心下不免一惊——不涉长辈的话,这种劝和的差使不难做啊?为何这两个嫂子会幸灾乐祸?难道自己这姑表弟极为小气,或者把那鹦鹉看得当真极重?
她转着念头,就见苏夫人随便问了几句家中情形,就把刘氏、端木氏打发走了,叫了自己近前:“说起来你门都过了,还没见过你姑姑的一双子女罢?”
卫长嬴忙道:“如今媳妇既然已经到了帝都,姑姑嫁的又是母亲的娘家,往后能见到的机会想也不少。”
苏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沉吟了片刻,挥退左右,就单刀直入的道,“你大嫂、二嫂联手把这说和的差使交给你,不是没有缘故的。鱼舞性情还算敦厚,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若只是让他不要再与你们四妹计较,那确实不难。只是若如此,你这两个嫂子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推了你出来接这事了。”
“还请母亲指点!”苏夫人直言媳妇之间的争斗,卫长嬴虽然意外,然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打草随棍上的告状或倾诉委屈——苏夫人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更多的恐怕还是暗示自己这种争斗苏夫人即使看在眼里也不会次次都出来仲裁。
见她没有立刻求自己做主也没有想法子推了此事,苏夫人脸露满意,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瞒你,凝儿也有十四了,该说人家了。”
她这么一说,卫长嬴顿时了然,果然苏夫人道:“她性情刁蛮,又爱闹腾,远嫁了我不放心,同是嫁在帝都,不如嫁与她嫡亲表哥,亲上加亲。”
卫长嬴正想着要怎么回答这番话,苏夫人又继续道,“这次我带她回去,趁着你们外祖母渐渐痊愈的那几日,私下已经与你姑姑说过了,她也很赞成,直接取了陪嫁的一支翡翠鸳鸯簪做为信物。结果那鸳鸯簪我还没收好,凝儿……这小孽障就把鱼舞的鹦鹉给吃了!”
卫长嬴小心翼翼的道:“鹦鹉究竟只是玩物……”
“玩物是玩物。”苏夫人揉着额角,疲惫的道,“只是究竟是鱼舞养了十几年的,但凡有点品行的人,也断然不会如此无礼,明知道是表哥的心爱之物,还要下手!本来我想着她年岁还小,兴许长一长就懂事了。没想到她这么不争气,好好的亲戚被她得罪成这样子!鱼舞再大度,往后拿她当表妹看待许是不难,可要当作妻子……她这个样子,哪里能做贤妻?”
苏夫人看似口口声声的骂着女儿不好,处处帮侄子说话。实际上还是在替女儿担心:
虽然是嫡亲表妹,但十几年养下来的彩羽长尾鹦鹉,忽然被人吃了,任谁也会不痛快。这时候还要和吃了自己鹦鹉的表妹定亲,以苏鱼舞之前亲手鞭打把鹦鹉下锅的厨子、又闹着要长辈把厨房的人都发作的反应来看,碍着亲戚,他或许不会把沈藏凝如何,但要是让他这会还要和沈藏凝定亲,肯定是不会心甘情愿的。
何况这个辰光这么巧,苏夫人才和卫郑音约好了儿女的亲事,两人的儿女就闹了矛盾:要不是沈藏凝跑去吃了苏鱼舞的鹦鹉,反过来苏鱼舞对沈藏凝的爱件做了什么,苏夫人都要怀疑卫郑音不想结这门亲又不想当面拒绝自己,故意为之了!
因为这亲事是苏夫人自己主动提起,苏夫人这边又是女方,卫郑音不至于怀疑苏夫人消遣她。可才决定要外甥女做媳妇,这外甥女就如此胡闹……卫郑音面上不说,心里能痛快吗?究竟对外甥女的要求和对媳妇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苏夫人自己有女儿有媳妇,还不清楚卫郑音如今的心情?
即使沈藏凝作为沈氏本宗嫡女,她的嫡兄沈藏锋又已被内定为下任阀主。苏鱼舞娶了亲姑姑的这个小女儿,往后在苏家地位也能进一步的稳定,祖父苏屏展必然也将更加重视于他,对他的前程大有帮助……然而沈藏凝现在已经给她的舅母、表哥留了这么坏的印象,谁知道往后苏鱼舞地位稳固了,会不会另觅新欢?
何况坏印象还是其次,最主要的,就和宋老夫人、宋夫人从前为卫长嬴担心的那样,苏夫人要把嫡幼女嫁给侄子苏鱼舞,既有怕娇纵任性的女儿嫁到别人家去受委屈,给亲舅舅做媳妇总归有几分亲戚情面在;然而何尝没有看中苏鱼舞的未来,想用联姻帮侄子一把,既让小女儿坐上了未来苏氏主母的位置,也给自己的儿子沈藏锋笼络了一个臂助的考虑?
问题是,沈藏凝这样子……往后能担当得起苏氏主母的位置?
卫郑音现在碍着那支翡翠鸳鸯簪才给出来不好意思立刻就要回去,若苏氏阀主苏屏展当真有意扶持苏鱼舞,没准都会主动开口、替苏家三房把这支簪子要回去!
本来这门亲事就是苏夫人先提起的,若翡翠鸳鸯簪被苏家索回,纵然外人不知,苏夫人自己想想都觉得往后没脸再回娘家!
所以眼下她也顾不上去惩罚沈藏凝了,把经过详细告诉了卫长嬴,面色微微凝重道:“你两个嫂子说得也不错,你们这三舅母,到底是你的亲姑姑,她又只有你娘家父亲一个嫡亲兄长,对你不可能不亲近。有些事情还真只有你去做才方便……”
卫长嬴头皮一阵发麻,心想四妹妹都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了,即使二姑姑再疼我,表弟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能不先替表弟着想?再说想一想自己过门以来看到沈藏凝的种种举止做派,卫长嬴自己都不能想象这个小姑子去给苏氏当家的后果!
究竟是唯一的亲姑姑啊,难道为了讨好婆婆一时就去坑卫郑音一世?卫长嬴心中将两个嫂子骂得死去活来,正琢磨着要怎么推脱此事,好在苏夫人倒也没有为难她,却是道:“那小孽障行下这等荒唐事,我如今也没脸去问你姑姑的意思了,算起来鱼飞生辰就在眼前,她生辰一过,你们也满月了。到时候跑一趟苏家,既是拜见长辈,私下把这支翡翠鸳鸯簪还过去罢。鱼舞是个好孩子,这小孽障……横竖我是没脸让她再去苏家了!”
说着,苏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支碧色森然的簪子,簪头雕作交颈鸳鸯,玉质细腻柔美,光泽温润——卫郑音是宋老夫人唯一长到成年的女儿,宋老夫人虽然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对女儿要疏忽一些,然而也没有偏心到了让卫郑音觉得委屈的地步。卫郑音的陪嫁当然也不会差,这支簪子不像苏夫人给卫长嬴的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那么罕见,但论玉质,也是翡翠中顶尖的,足以担当得起价值连城四个字。
卫郑音拿了这支簪子出来做信物,也算是表示她的诚意了。
本来一切好好的,偏偏自己教女无方,叫这小孽障自己把好好的一门婚事搅和了!
苏夫人意兴阑珊的把簪子递给三媳,面色怫然。
但小心翼翼收好这翡翠鸳鸯簪的卫长嬴想的却是:这一手以退为进……也不知道二姑姑要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