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立在那。
那个位置,是御座的左前方,恰恰是她当年做尚仪时经常站的位子。
此刻,她微抬了眸,目光一扫,落在千羽墨的身上。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裂响……
他指间的酒盅碎了。
虽是如此,她不禁笑了。
南宫绾说得没错,他早就认出她了,即便她易了容,即便她用了平日不用的装扮,即便流苏的光华足以乱人视线,可他,依旧认出了她。
“除了你,还有谁可以让他紧张?”南宫绾如是说。
“你难道就没发现,但凡他出口为难,皆是因为轩辕尚对你太过在意?”
他还是那般爱胡乱吃醋。
笑,眼底有热热的湿润,只要他念着她,就好。
数载的牵挂,数日的担心,只为了他,念着她,记着她。
这一刻,忽然无限轻松。
若是……
能换你平安无忧,便好……
此刻,除了两个人,殿中人无不惊愕,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轩辕尚身边的女子如何站在了那么尊贵的位子上,她是疯了吗?
而那两个已猜晓真相的人,一个血气翻涌,强力克制,只一双墨玉般的黑眸死死盯住她,魅惑的唇角再无往日的悠闲不羁,而另一个则还保持着想要起身的姿态,单手撑案,仿佛入定,只一瞬不错的看她。
而见首不见尾的十二折翘金压翠的长春屏风后,一个女人弯起了妖娆的唇角……
殿中太静了。
洛雯儿深吸了口气,微抬了下颌。
此一番,是认真将殿中人看了一遍,竟发现段玉舟亦在其中,坐在西门垣的身后,正微张了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而西门垣的旁边还有一人,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她。
那眼睛颇为秀气,有着女孩的忧郁。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看来西门垣已经打算传位了……
笑了笑,微启了唇……
殿中宽阔,突然静寂下来,不觉显得空旷,而此刻,她的声音悠悠飘出,带着回响,听起来极为陌生。
“我,是神龙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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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
福昕园中,洛雯儿对南宫绾的异想天开简直是莫名其妙。
“怎么不可能?说实话,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南宫绾拂拂鬓角:“还记得那个总待在你天香楼每天只要一盘饺子的书生吗?”
神秘一笑:“就是我派去的……”
洛雯儿记得有这么个人,当时还引得张顺等人浮想联翩……
她忽的眼角一跳:“去年无涯大旱,盛京饥民暴乱,有人闯入天香楼,不仅放火,还射伤了我,是……”
“没错,”南宫绾大言不惭的承认:“是我派去了人干的,只可惜,都折在了轩辕尚的手上!”
提及这个人,语气忽然变得恶毒。
“可是你为什么……”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肯定!”南宫绾红唇一动:“我调查过你,自打千羽墨千方百计的为你弄雪域断续膏开始。他纵然做得天衣无缝,又竭力隐瞒你从前的一切,你的本名……洛雯儿,他始终不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但是他不说,有人说,他能管住几张嘴,却管不住天下人的嘴。你猜,这个人是谁呢?”
洛雯儿莫名想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他怯生生的靠近自己,有些喜悦有些小心的唤她……姐姐……
可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会决定什么人的命运,所以……”南宫绾眸子一斜:“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其实,你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忽然一笑:“我只要千羽墨难过!其实,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她踱了几步,抬手攀住一根树枝:“我要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指间用力,树枝应声而断,积雪飞起,霎时迷了她的身影。
是了,只要她找到了天下人所觊觎的神龙寄主,将其献给天子,她的回归,指日可待。
届时,她高高在上,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驱逐她的人,追杀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洛雯儿的眼前闪过轩辕尚的身影,然后便是血流漂杵的恐怖。
答应了她,就等于成为南宫绾残害众生的帮凶!她怎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南宫绾自鼻间挤出一声冷笑:“我未必是你想象中那么残酷的人,只是若你不早下决断,千羽墨此番怕是回不去了呢……”
什么?
她霍然抬眸。
“你想,依他的本事,如何猜不出十三公主究竟为何人所害?可是即便压力重重,即便东方旭纠结了各国兵力要攻打他,他都一言不发,也不做任何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会有什么人能够让他有苦说不出,一味隐忍退让呢?”
洛雯儿的脑筋飞速转动,忽然迸出一个人影。
是他?!
也只有他,能够让千羽墨缄口不言,既无法前进,又无法后退。
漫天的寒气霎时侵入身体,每一处都仿佛被凝结,微微一动,轻声作响。
“呵,有谁会想到一个父亲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那么宠爱的女儿?你可知十三公主弄死他多少怀孕的妃嫔?可他都一言不发,照宠不误,为的是什么?他的儿女,皆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可怜的十三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她嫁去无涯,一是为了千羽墨,一是为了神龙,如今,也算死得其所。”南宫绾狂笑:“不过这个黑锅只能由千羽墨来背了,更何况,东方旭还当场抓了两个刺客,那二人皆是说了句‘无涯国主’便死了。此等大罪,千羽墨要如何逃脱?”
“为什么东方旭暴跳如雷,为什么那些国主齐言声讨,天子都不语不动?”
声音已经变得凄厉,也不知是感叹元君天子的冷血,还是感慨天家的残酷,亦或者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经历的一切……身不由己?为利益不择手段?还是……
“因为他想要的,只是神龙。他想要的,只是长生不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的掌控这一切……”
“你们不是已经得了……”
“得了什么?淳贵妃吗?不过是一团烂肉!”南宫绾丢开树枝,似是撇开了令人厌恶的东西:“有天师在,谁能鱼目混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放出什么童男童女的血能够解除封印的风声?”
一想到孩子们经受的委屈和惊险,洛雯儿就怒不可遏。
南宫绾嗤的一笑:“那是他们蠢,听风就是雨。天师不过说,有了寄主,还需要鲜血开解封印,可是这血究竟出自哪里,却是未言。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是有些人以讹传讹,是有些人贪婪狠毒,你又怪得了谁呢?不过我想你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北江,在无涯境内。如今,还有谁会对无涯如此感兴趣呢?”
意味深长的睇了洛雯儿一眼。
洛雯儿垂了眸,眼前浮出歪斜在镶金嵌玉的宝座上,一副萎靡之态,垂垂老矣,即将就木的元君天子。
南宫绾冷笑一声,语气一转:“但你若是站出来,一切便有法可解了。而且你也不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因为没有去除封印的血,你还能活一些时日。再说,谁知道那玩意上哪找去?”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出现,你引起的混乱,一切众人闻所未闻的事,只要明言,谁还能怀疑你?更有意思的是,千羽墨弄出了个什么淳贵妃,意图混淆众人的视线。蠢货才信了他!依我看,他倒是想保什么人,亦或者是不想有人为此觊觎无涯,给无涯找麻烦,于是弄个包袱丢出去,让别人开打,他好得清净,顺便瞧热闹。如今,若是他敢跳出来,那就太好了!”
南宫绾仿佛看到那等情景,顿时兴奋起来:“他若是出手阻拦,便更坐实了你的身份。如是,即便不是李代桃僵亦是李代桃僵,而且还欲盖弥彰……哈哈……真有趣!”
忽又贴近她的耳边:“而此一举,你不仅帮了我,更是帮了他。想想吧,他现在可是腹背受敌,若是你能‘自荐’,话再说得好听些……我见识过你的本事,你可是最会说话的人。如此,谁还计较他的过失?而且,天子怕是要为他记上一大功呢,还有久未颁下的金册宝印……好好想想吧……”
“只不过……”柔情万般的睇着她,就连眼尾的纹路都跳跃着诡计即将得逞的兴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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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多了……
似乎自打她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在选择。
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选择坚守还是放弃……
选择坦白还是隐瞒……
选择自由还是牢笼……
选择他,还是选择他……
然后便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怀疑……
而今,是选择不动声色将一切难题丢给他让他一力承当……反正天子要是达不到目的,也不会下杀手,只不过他的身子……
想到他压抑的咳嗽,她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