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513步步紧逼

盼云头也不敢抬,忙忙的捧了碗去了。

见洛雯儿一瞬不瞬的瞪着他,他叹了口气,解了她的穴,她旋即转身背过脸去。

然而他依旧看到有一滴泪滑落眼角,渗入纠结的青丝中。

又好像渗入了他的心里,那种咸涩的潮湿,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紧。

他站了很久,直到她又轻轻的咳了,方坐到床边,轻抚她的后心,却发现一夜之间,她又瘦了许多,那突出的蝴蝶骨已经有些硌手了。

心中一痛,不觉颤颤的唤了声:“云彩……”

“阿墨……”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

望过去时,神思忽然一阵恍惚……

又看看床上的人,再回头睇过去……

一袭水蓝的尚仪宫装,穿在聂紫烟身上,又拿半边的发掩了银质的面具,乍一看,还真的以为是……

“阿墨,妹妹病了,今日就由我随你上朝如何?”

他正待拒绝,聂紫烟已经走上前来,牵起他的袖子,轻轻摇晃:“不就是站在那吗?我保证不说话,不给你捣乱!”

又嘻嘻一笑:“其实我是担心你想念妹妹,谁让我们生得像?便摆在那,一解你相思之苦喽……”

千羽墨看着洛雯儿眉心轻抖,努力压着咳嗽,如何不知她对聂紫烟分外抵触?便起了身:“今日孤身子不舒服,小纶子,传孤旨意,免……”

“朝”字尚未出口,聂紫烟便扑了上来,手急急覆在他的额上:“阿墨,你病了?都怪我,让你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

洛雯儿眉梢一抖。

屋子仿佛霎时陷入冷寂。

千羽墨十分清楚这句话会造成多么大的误会,昨夜的事,他尚来不及跟洛雯儿解释,又怎能……

他一把抓住聂紫烟就往外走,怎奈聂紫烟连连呼痛。

她露出腕子……皓白的肌肤上一片青紫的痕迹。

咬了唇,羞赧的垂了头,颊上飞起两片红云:“昨夜,你弄痛我了……”

寂静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划破。

千羽墨回了头,但见洛雯儿已经起了身,正挣扎着下床。

他急忙要去扶她。

聂紫烟就手去抓他的袖子,然而只听一声裂响,一片雪白飘落掌心。

攥住,牙关紧咬。

那边厢,洛雯儿猛的推开千羽墨,反作用力却让她撞到床柱上,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盼云正端了药进来,见此情景,急忙放下托盘,将她扶起,然而……

“噗……”

眼前仿佛漫开一道红雾,虽是骤然爆发,却好像能看清那一颗颗如同珊瑚珠一样的细碎圆润,它们带着温热的甜腥,轻轻落到头上,脸上……

盼云一怔,当即尖叫出声。

“云彩……”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千羽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扶起洛雯儿。然而洛雯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云彩,云彩……快,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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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中,没有人注意梦妃是何时离开,又是如何离开。

一个淡紫的人影缓缓走到门外,缓缓踏上镌着缠枝花纹的青石板路。

一片落叶打着旋的飘到地上,刚翻了个身,便被一只紫色缎面小头鞋踩在脚下。

碎裂的轻响惊动了那个恍若梦游的人。

聂紫烟移了鞋子,见枯叶已是裂成数片,正在微微翕动,仿佛一个苟延残喘的人,然而风一吹,立即又翩跹着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四下里落叶齐飞,又回望那座方方走出的宫殿。

长廊下人来人往,就像这枯叶乱作一团。

僵硬的转了头,继续前行。

藕荷色的刺银边敞袖猛的被风一掀,从里面飘出个雪白的东西,蝴蝶一般,跟着落叶翻卷着,消失在苍灰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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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永安宫的人来说,梦妃娘娘回宫后一直在哭,不肯吃东西,方才又吐了,问王上该怎么办?”

胡纶小心翼翼的觑着千羽墨的脸色,但见主子眉心一紧,目光却没有从洛雯儿脸上移开:“这种事,似乎应该问御医……”

胡纶连忙垂下眼角,硬着头皮道:“可是永安宫的人正在外面跪着,她们说梦妃娘娘也不肯叫御医,她们担心……”

床上的人忽然呼吸急促,千羽墨急忙抬手,制止了胡纶,凝神屏息了半天,方见那脸上骤然泛起的潮红渐渐退了。

他缓缓松了口气,放开她的手,轻轻拿被子掩上,又看了许久,才起了身。

胡纶连忙尾巴似的跟着,直到走出灵云阁外,才见主子停住脚步。

他刚要开口,却听主子道:“以后梦妃的事,不要在她面前……”

主子没有说下去,胡纶却是明白,主子的意思是,以后但凡有关梦妃的消息,就包括这个名号,都不能在洛雯儿面前提起,洛雯儿受不得这个刺激。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梦妃来了,然后灵云阁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他眼睁睁的看着梦妃走了,屋里主子又一个劲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如今,秦太医被勒令不准回太医院也不准回家,就在锦夔殿随时候命。

听说是洛尚仪急火攻心,吐了血。

他倒不明白,梦妃不过是死而复生,不过就是多这一个人,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难道她至今不知主子正是因了她与梦妃格外相像才对她另眼相待吗?她怎么这么想不开?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说了,主子和梦妃的感情岂是她能比得了的?主子连国主都不想做,当时都带着梦妃亡命天涯了。呃,当然,主子也想过要带洛雯儿与世隔绝,不过不还是回来了吗?可见在主子心中,洛雯儿明显比不得梦妃。

还有,梦妃“去世”后,主子便消灭了宫中所有的紫色,除了紫香园的那挂藤萝和自己身上的袍服。当然,主子是把那些衣服都换了,可是毕竟没有烧了扔了,而是压在了箱底,这说明了什么?那挂紫藤萝,即便和洛雯儿如胶似漆时,也未曾失了照料,依旧不准人靠近,这又说明了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洛雯儿跟了主子这么久,却始终只是个尚仪,没有个名分,这是不是说……

当然,主子身上还有颗“珠子”,但是,那是在梦妃还没有“复活”时候的事了,若是得知今日……他都有点怀疑还有没有洛雯儿的戏了。若是梦妃一直活着,若是没有当年那场砸中主子御轿的“意外”,洛雯儿……算什么?

而且,梦妃虽然被毁了脸,腿脚也有些不便,可是主子照样不离不弃,还直接将她安置在永安宫。

永安,岂非一世平安?主子是再看不得梦妃受苦,再不想忍受那离别之苦,相思之痛了,而梦妃这么多年,容易吗?

所以洛雯儿就理应安守本分,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才有了今天,收起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要跟别人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梦妃,你争得过么?

想到这,他急忙上前一步:“主子,永安宫的人……”

话音未落,只见主子敞袖一挥,负了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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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你们在主子身边,难道就是为了到孤这里跪着哭诉?”

碧迟宫门口,千羽墨负手而立,一身如雪:“既是伺候不好主子,那么……”

他语气一顿,立即有太监上前,拖了那两个宫婢便走。

“王上……”

“王上饶命……”

“王上……”

胡纶看着那两个挣扎的人,缩了缩肩膀。

主子是把这股子气都撒在这两个人身上了,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回看到主子这般焦头烂额,不过是几日工夫,人就憔悴了不少。不由想着,人都说娇妻美妾,人间乐事,如今看来有什么好?还不如自己这六根清净,无牵无挂。

然而见了主子有些灰败的脸色,又开始气洛雯儿。明知道主子身子不好,可能还……却是这般的不懂道理,专门戳主子的心窝子,如今吐了血,据说搞不好就危在旦夕,倒也是自作自受。

他这边正自腹诽,那边又奔过来个宫人。

“王上,不好了,梦妃娘娘伤心过度,刚刚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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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墨赶到永安宫时,聂紫烟已经醒了,正自倚床垂泪,见了他来,立即别过脸去,然而颤动的肩头,压抑的哭泣,足以证明她此刻有多伤心。

余光瞥见千羽墨坐在桌边的绣墩上,她松了口气,然而他半晌不发一言,令她有些不安。

微偏了头,见他正在看她,黑眸如墨,让人猜不透情绪。

她抽泣一声,有些赌气道:“你来到这,就是为了盯着我看的么?”

千羽墨一笑:“孤忽然发现,十年不见,梦妃是有些不同了……”

聂紫烟心中一惊……从认识他到现在,从不名一文到至高无上,从民女到宫妃,他还是头一回对她用“孤”这个自称,头一回称呼她……梦妃……

“我老了吗?”

她抚着脸颊,而那一侧,恰好是银质的面具,触手冰凉,足以令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