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晕倒的穆家老头,另两个老头皆是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谁又能预知以后呢?”她弯了弯唇角,有些感叹:“就像近些年,就像今日,两位前辈不是已经感觉到危机了吗?但是,无论是谁夺得了‘香王’,短期内怕是也无法拥有雪陵千百年累积的雄浑的制香基础……”
“知道便好!”丁家老头再哼了一声。
不过也休想用这个收买人心!
洛雯儿也不恼,只继续道:“我想许多人大概只是看到了这个称号,却是忽略了接踵而至的庞大责任。试想,若是没有根基,花又能开得了多久?所以,对我而言,‘香王’这个名头就如同这个金冠一样,虽是华丽,却并不实用,戴在头上,因为太过耀目,又总是担心会被人抢走,整日里寝食难安,疑神疑鬼,甚至祸及他人,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她只是在表达心中的感慨,然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场的穆莲生以及一部分有心人皆是认为她在讽刺雪陵此前的无理取闹,于是有人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几人。穆莲生虽然强作镇定,但一向云淡风轻的气度已是有些凌乱。
“而且,我此番来只是为了一个心愿,至于这个名头……”
她看了看一直在眼前闪耀的宝册金冠,惹得穆莲生眸光一跳……纵使怀疑她是虚情假意,但仍不免存了一丝希望,眼见得她欲言又止,不禁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
“我不是不想要,只是……”垂了眸子,极小声,但是极坚定的道:“还是不要了。”
众人听得皆是一头雾水。
他们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即便她得了“香王”,然而以一己之力也无法供应各个诸侯国的需求。可是她可以求王上啊,她为无涯争得了这样大的荣誉,王上能放着她不管吗?而且,她当这是她一个人的荣誉?她现在代表的是无涯,怎么谁的意思都不问就自己决定了?还是当着王上的面,她不想活了?
况且,就算那不过是个名头,可是先前那群家伙把她欺负成这个模样,还企图害死她,她就不想报仇?当然,如此似乎是给了那群人一个更大的耳光,但是……唉,这宝册金冠,即便不用,拿回家摆着也好嘛。
所有人都各自心思。
洛雯儿只垂着眸子,努力拒绝不断挑战她决定的打斜里投入眼底的丝丝金芒,也不去看穆莲生的警惕怀疑与段玉舟的深思。
场面曾一度安静,直到有人叹了口气。
属于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洛掌柜听旨……”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此刻竟会有什么旨意,只是见呆立在场中的那个小太监忽然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卷轴,展开,也不待被宣旨的人跪下,就摇头晃脑的念起来。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今有洛氏女,聪慧灵秀,娴明毓德,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才华锦绣,善言巧工,纯惠良佳,含章可贞。今特赐‘香凰’一号,望持躬淑慎,静正垂仪,惟勤惟俭,衍庆家邦。钦此……”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经惊在当地。
凰,王中之王,岂非更进一步?洛掌柜果真以退为进,更胜一筹。如今‘香王’一号倒真的无所谓了,且看雪陵人的脸色……啧啧,只不知这个“香凰”会不会是王上的突发奇想?有没有得到元君天子的认证?不过似乎也无所谓了,反正是咱们无涯的骄傲,就把“香王”那个玩意丢到一边,任他们抢去。
不过好像还是有一点不对劲,到底是哪呢?
这些人过于激动,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胡纶率先反应了。
他捧着圣旨,流畅的从头念到尾,这是他多年来培养出的高素质,毋庸置疑,可是念完之后,怔在当地。
这个卷轴,是大会头一天主子便塞给他的。他本着一个太监应有的本分,没有拆看,不过他觉得即便用小脚趾头也想得出来,定是赦三郎的旨意,可是现在……
主子一早就知道她会赢?
不不不,应该不会吧?
那么主子便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不不不,主子不是瞎猫。
然而若真的是撞大运的话,主子又怎么能猜到她不肯要这个“香王”?真是奇了怪了!
当事人也在纳罕,然而更多的是额外之喜。
段玉舟已经走来向她道贺,称赞她是“实至名归”。
雪陵人的脸色则是变幻莫测,而后忽然开口:“既是洛掌柜成了‘香凰’,那么这个‘香王’是不是……”
段玉舟上前施礼:“方才洛掌柜一席话,令段某茅塞顿开。其实段某两次参赛,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名头,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今,场上种种,众人已经了然于心。段某虽然不能肯定自己会得到这个‘香王’,但纵然得到,于段某而言亦只是个名头。段某亦无雪陵这样的根基,还是自由自在,以所好为乐来得快活!”
得,方才还打破脑袋抢破头的“香王”,这会竟成了没人要的玩意。
见形势大好,被御医拿针扎醒的穆家老头迅速掌握了状况,立即双目放光,执着而热切的望向穆莲生。
可是穆莲生肃着脸,眸子看地,一点兴奋之意都没有。
的确,“香王”虽是他或者说是雪陵志在必得之物,可是如今弄得就好像他们是被人谦让的可怜虫,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
穆家老头生气了:“蠢货,咱们是众望所归,她的名头是无涯自己定的。稍后被天子知道了,定是要……”
“先生此言差矣,”方江瀚接过了话:“据老夫所知,无涯国主此番向天子求了两道旨意……”
什么?今天的结果是千羽墨早有预料?
不对,两道旨意,这么说,他已是为这丫头留了后手?不管她是赢是输,都会有所收获?千羽墨当真是为她下足了工夫,莫非……
“无夜段玉舟听旨……”
正当他们脑筋飞转之际,又一声长长的调门自身后传来……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无夜段氏,强力干事,才能出众,仁明好学,刚正可嘉。特赐‘香君’一号。‘君’者,仁义之士,品质纯良。望恭谨知礼,忠孝行己,继往开来,为天下之公。钦此……”
“谢王上!”
接过卷轴,又有宫人捧上礼服。
洛雯儿是一袭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华服,翩然覆身之际,直扫落满天云霞。
众人眼前一片纷乱,只觉是九天仙子误下凡尘。
再看去时,则是纷纷红了脸。
这些人中,初时见到洛雯儿,她便是一袭男装打扮,而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却也只是惊鸿一瞥,多觉得是个生得不错而干净的女子,而且因为她是个经商之人,本着固有的“无商不奸”的观念,以为这样的女子既奸且猾又靠不住,况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总没法让人联想到“端庄贤淑”,所以连带她的样貌都打了折扣。
在这几日的大会上,她依旧一袭男子装扮,虽是屡屡因身为女子而遭排挤,除了替她不平,倒也难以让人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而今骤见霞帔披身,顿现容光明媚,艳照四方,不禁都痴了。
而且她虽身姿纤细,形容柔弱,却于眉宇间绽出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明润与豁然。此等颜色,竟比压场的甘露萱还要光艳三分。
她出身平民,或许命如草芥,却是最柔韧的蒲草。
她身为女子,或许依旧备受排挤,却可于阴暗的角落绽放自己的光辉。
这样的女子,不以容色惑人,却让人移不开眼目。
这样的女子,不曾振臂高呼,却让人心生向往。
这样的女子,不随波逐流,不阿谀媚俗,却让人由衷生出敬意。
一时之间,竟是人人目眩神迷,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天师方江瀚双手捧起锦绣丝缎上的金冠。
那金冠精巧细致,竟是一朵广玉兰花的模样。然而花瓣镂空,皆以碎晶填塞。而那碎晶又大概是用比发丝还细的丝线穿就,颤颤巍巍的缀在其中,仿似滚落在花瓣上的露珠,每每一动,便是彩光万道。
然花蕊正中,又嵌一五彩凤凰,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金光灿烂,于夕阳余晖中,仅是一转,便好似两翼轻动,翩翩欲飞,双目流转,熠熠生辉。风过处,竟好像听到凤鸣声声,悦耳怡心。
此等妙艺,非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不能为,可是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他所做的首饰皆是名传于世,妇孺皆知,却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件宝物,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而且这样一件精雕细作的宝贝,远非一日之功,难道说……
有些人甚至生出大胆的猜测,莫非此物早已备下,只为今日?只为场中这个女子……
然而更多的人则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眼见得方江瀚亦是目露惊赞之意,然后将这个举世无双的金冠缓缓加在那个同样无双的女子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