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302心醉神迷

“香,不仅要芳香养鼻,更要养神养生,开窍开慧,你们身为调香师,定是要遵守这个原则。你们的所为,不仅要为他人带来益处,更要能令自己修身养性。调香,只是制香中的一个环节,作为一个真正的制香者,不仅要能辨其味,仿其形神,创其精妙,还要会用其精髓。然而自打斗香大会不再仅仅于雪陵举行,碍于场地及观赛者愈来愈多,这些年的大会都重在调香,而非制香,更没有考量你们焚香之技。不过,因为雪陵的香遍布天下,如今连一个普通的宫女都可以将焚香之技演绎得炉火纯青,老夫不知究竟是这门技艺愈发浅显,还是……”

思及虽然每年都召开大会,看起来好像是雪陵的调香之艺已经走向天下,愈发风光,可是除了三大调香世家的内斗,魁首几度易主,若想保有,亦是费劲心机,而近些年,新人层出不穷,此届入三轮者,竟占了一半,如此,雪陵竟有式微之势,便不觉有些感慨。

乾、丁两家老头也心有戚戚,竟失了往日的针锋相对,而是安慰起穆家老头。

穆家老头叹了口气,赭色暗纹的袍袖拂过青玉案面:“我想你们心里也在纳罕,一个时辰调出来的香,要从什么方面来判断优劣?而且香的用法很多,每个人喜好也不同,会不会有人借此作弊,故意偏袒,或挟私泄愤?”

洛雯儿抬了眸,正见穆家老头看过来,而且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就不肯走了。

她有些腹诽。

她的确是这般想的,而且相信这般想的不止她一个,老头自己不也说是“你们”,可为什么单单盯着她看?

皱了眉,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穆家老头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竟然没有拍桌子,反倒捋起了胡须:“俗话说,众口难调,若是我们当真评判出来,怕是又有人要说话吧?”

依旧看着洛雯儿,仿佛她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而且随着他的示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洛雯儿只觉得那冰墙冒出的冷气皆凝集在她的背上,就连额角亦渗出了水珠,一时搞不懂究竟是冷是热。

这老头,果真是在挟私报复,莫不是想借此压倒她?即便她不自动退出比赛,也要她在后面的赛程里心神不宁,终至溃败?而此刻,偏偏出不得一言,否则便真的如了他的意,以致落人口实。

洛雯儿开始后悔,此前她是不是的确话多了些?

她这边脑筋急转,那边穆家老头又悠悠的开了口:“既是如此,此番我们就不做评判了……”

什么?

所有的人都抬了头,睇向评判席,却只见三个老头捋须微笑,神色高深。

“此关的评判,是你们自己。”

什么?

“将你们调制的这瓶香收起来,一年以后,乃至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们启开它,它会带你们回到今天,回到你们曾经为之奋斗的岁月。亦或者可以留给你们的后代,让调香一业,经过你们的手,传递下去,发扬光大!”

一时之间,洛雯儿竟是有些眼底发热。

她急忙垂了眸子,和众人一起敛衽道谢。

斗香大会的章程,从来都是按部就班,一向循规蹈矩得宛若死物,却不知今年为何多了几许人情味,弄得蓝效昕竟是当场落了泪。

场外亦是颇多唏嘘,丝竹之音也为之更为和缓。

然而锣声又起。

第二关,锦口绣心。

六只玉柜重新排列三侧,由评委出题,参赛者按照要求调制香品,有点类似命题作文。

六个评委一通商议。

说是商议,天师方江瀚始终闭目养神,英秋冉结结巴巴的插不上嘴,甘露萱则永远是一条最为媚人最为诱惑的美女蛇的姿态,洛雯儿有点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用她来做评委,不过截止到目前,她还没有给自己找太过分的麻烦,所以即便是只花瓶,也但愿她就一直花瓶下去。

所以定题的自是三个老头。

虽然他们固执又守旧,脾气暴躁还偏见,却是真材实料,洛雯儿虽然对他们的态度很是腹诽,却是真心的佩服他们,当然,如果他们果真公平公正坚持到最后的话。

她不禁瞥向左前方的蓝肖昕……听说他去年就因为有人使了绊子,才败给了穆莲生,与香王失之交臂,以至于有些疯疯癫癫。

再看穆莲生,依旧是一副清水出芙蓉的飘然之姿。

转眸之间,却见段玉舟回了头,冲她一笑。

她正欲点头示意,就觉得有一双目光射了过来,正正打在她背上。

依旧不是如芒在背,而是如影随形……

三个老头一番交头接耳后,终于定出一个题目……心醉神迷。

实在是,抽象!

究竟是什么可令人心醉神迷?是风景,是花木,是人物,是情感,还是美酒,佳肴,抑或是回忆,梦境……

自古至今,说法不一,又是一道难题。

然而又没有办法说三个老头在作弊,题目都是现场商定,若此前便私自透漏给本家,倒会弄巧成拙。因为隔墙有耳,没准这边弄得热火朝天,那边却已经换了考题,到头来,反是措手不及。

所以,自题目落下,便见场中六人或若有所思,或左右徘徊,或垂头不语,或奋笔疾书。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时而凝目,时而弯唇。

丝竹声声,冰雾袅袅,场中人衣袂翩跹的立于浮光流烟之间,恍若仙人临凡,纵是无情亦动人。

人群正待骚动,却已见王宫派出画师,支案研磨,下笔如飞,将眼前仙境布于纸上。

有人开始猜测,这幅图究竟是要藏于宫内的多宝轩,还是悬于王上的内室,亦或者是赏赐有功之臣,无论如何,都是难得的无上至宝。

而参赛者似乎醉心于被关注,竟是愈发的悠闲慵懒,更有甚者甚至侧卧于案,闭目小憩,似在宣示自己的不同寻常。

也是,这个题目的结束是至日暮时分,自是有的是时间思考。

随着天气愈发炎热,场外的茶水冰饮消费得极快,而摆摊的人中亦有天香楼的身影,也不开口,只高高竖起个白地黑字的牌子,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歪歪扭扭,却仿佛无声的召唤,将许多人聚集在摊位前。

有人开始怀疑,天香楼的洛掌柜之所以参加这样一个赛事,其实就是为了把自己当招牌赚银子。

然而也有人反对,因为即便洛掌柜不参赛,天香楼的生意亦是无人能敌,况且洛掌柜杀入第三轮,必是有本事的人。他们对这位名不见经传而一旦露头就独树一帜招财纳金又几经起伏屹立不倒如今还引起轩然大波令人大开眼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女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与史无前例的兴趣。

太阳以几不可查的速度在天空移动,人们只能看到地面的影子变短又拉长,而场中的冰墙已换了一回,目前又只剩下三寸长短了。

场中人亦是如日影一般散漫而闲淡的移动,游园一般,还时不时的向周围打量,倒成了这场比赛的看客。

直至锣声响,所有人方精神一震。

六人重新回到白石案旁,肃穆而立。

此刻,夕阳西下,随风抖落一地霞光,伴着尚飘散余雾的冰凉,将眼前的一切晕染成波浪起伏的海面,一张张的白石案霎时变成了一颗颗出海的珍珠,晶莹璀璨,而旁边的人则是守护神物的仙使,沐一身天光,踏波而行,耀眼非凡。

按规矩,当由去岁获胜者率先展示调好的香品。可是穆莲生方一敛衽,便见穆家老头摆了摆手,他便微一欠身,退回案边,规矩立好。

“方才我见大家细心调香,那种认真与执着的态度不禁让老夫想起当年。你们可能忘了……当然,你们年纪尚轻,老夫站在这场中时,你们中有的人还未出生呢。”

丁家老头笑了:“你们多只关注最初的斗香大会,还有近些年究竟有何人胜出,而像我们这些掺杂在其中的,倒是被一掠而过。”

“是啊,”乾家老头接过话茬:“其实我们三人,当年便同在一场斗香大会。我记得那届,是丁家人胜出,只不过那位家主……”

丁家老头微露戚然之色,转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日暮西山,便有朝阳似锦。”

“这个题目,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关键在于如何领会。”

“其实,只要能醉心其中,无论做何事,对何人,对何景,皆可心醉神迷。”

“上一关的香品,由你们自己收藏,而这一关……”三个老头互相看了看,齐齐笑了:“可以将你手中精心调制之香,送给你最想送的人。”

什么?

参赛者再次面面相觑。

洛雯儿心想,这三个老头在搞什么鬼?先是抚今追昔催人泪下,这会又要把斗香大会开做联谊会,而自己在书里翻看的资料全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是入乡随俗,跟着无涯国主学会了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