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170重蹈覆辙

八朵花发现,只要这四人出门回来,每每最狼狈的都是薛郎。

公子穿着薛郎的衣服,虽是深蓝色,依然风度不减,只不过面色过于冷肃。

她们头回见到这样的公子。

公子总是笑意微微,虽然偶于眼角流出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今日这般冰冷肃杀却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可公子为什么不高兴?而公子的衣服……怎么跑到了洛雯儿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八朵花齐齐交换了下眼色,齐齐爆发了在看到此等情景下所能产生的唯一联想,齐齐盯住老吴……稍后只能从他嘴里挖消息了。

然而唯一不改衣装的老吴此刻垂头丧气,站在只着中衣依然器宇不凡的薛郎身边,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他不停的觑着公子,就好像能从公子的后脑勺看出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姑娘从公子怀里挣出来,虽是有些站立不稳,却是直直的冲回房间。

婉冰婉清要跟上去,被千羽墨叫住,对她们摇了摇头,只低声吩咐一句,离得稍近的婉莹,仅听得一个“水”字。

八朵花面面相觑,齐齐退下。

四围霎时恢复安静,落针可闻。

千羽墨负了手,郎灏便似得了无声的命令,行了一礼,亦无声退下。

园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风过,摇动串串金桂,落香满肩。

却是萧意瑟瑟。

胡纶看着一朵花自主子肩头翩然滑落,膝头不觉一软,跪倒在地。

然而千羽墨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只负手而立,目光不知是望着洛雯儿的房间还是穿过那房间落在别处,半晌不语。

胡纶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但终未开口,只闭了眼,整个身子都仆到了地上。

今日,洛雯儿在溪边撞倒了主子,转身就跑了。

主子也乐于同她玩笑,正待追上去,是他拦住了主子……

今日中秋,不论主子平日里在外面怎么“胡闹”,这一天是一定要在宫里过的。

不仅是这一天,但凡节日,主子去了哪个宫,留宿哪个宫,可是极有讲究,而且意义非凡。

因为宫里的女人不仅仅是简单的妃嫔,她们是各国用来交好的“礼物”,更是用以监视无涯的细作,而主子虽身为一国之君,却是制衡各国乃至元玦王朝的筹码。他的喜怒好恶,虽是无声,却成为他人眼中一种无言的暗示,影响着天下的局势。即便细微如风,然而只要推开一层涟漪,便会传递开去,从溪到河,从江到海,进而波动整个洋面。

很多时候,主子便是要利用这些有意无意的喜怒好恶,来制造或平息国与国,君与臣之间的事端。

不仅是他,各国的国主,各国的重要人物,皆是如此。

主子曾笑言,国主不是人,而是一头驴,一头没有自由,一头必须把治下所有的身家性命背负在身上的驴,地域越大,负重越多。可笑的是,人们往往只看到驴子表面的华美,都想抢来挂在身上,却不知,一旦戴了驴的配饰,也便成了身不由己的驴。然而又好像中了魔一般,即便如此,依旧要不断的扩大领域,似是想将自己生生累死。

当然也可以尥蹶子,也可以大吼大叫,可是换来的,便是皮鞭。

主子苦,他知道。主子总是笑着,然而不过是为了掩盖心底的无奈,而且这笑,何尝不是一种华美的配饰?更或者,是一种短暂的逃避……

若说,这是天下君主的苦,而主子亦还有另一样苦处,那便是九公子……千羽鸿。

千羽家族每代便会诞生一个的有神奇能力的公子,虽然至今亦不知他到底有何能力,只知道这样的人物,要以国主的鲜血每月定时供养,直至他显露能力为止,否则便会枯萎而死,而这个时间,便是月圆之夜。

一个月一碗,自王上登基已是五年有余,任是体力再好,亦经不住如此折腾,何况主子的身子……

按规矩,公子二十岁便应该体现出不同常人的一面了,可是……

莫非就要这样继续供养下去?

每次,他看着主子面不改色的拿薄薄的刀刃在腕上一划,看着那血丝如线的注入雪白的玉碗,他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然而那血流声,就那么细而缠绵的响在耳畔。

为此,主子的饮食总少不了补血之物。

为此,月圆之夜的前后三日,皆是要在宫中修养。可是为了那个女人,主子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宫……

于是,他拦住主子,信誓旦旦的说会将洛雯儿找到并平安送回别院。

主子犹豫了,然而主子亦知今日的不同寻常。

他又再三劝说……因为主子是一国之君,万不能有所差池,所以郎灏不能留下,而要护送主子回宫。

他的确是去找洛雯儿了,尽心尽力。可是洛雯儿跑得飞快,他在溪边耽误这片刻,即便有着三脚猫的轻功,亦是费力。

所幸他的本事也不是徒有虚名,他终于看到洛雯儿的背影,也看到她跑进了一条巷子。

他便堵到另一端打算来个守株待兔,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正要进去,身边却来了对“夫妻”。

其中那个丈夫抬了眸,看了他一眼,目带凶光。

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便假装害怕,急忙一溜小跑的离开。

然后便看见他们进去了,然后便听到里面传出惊叫,只不过洛雯儿只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想来是被堵住了嘴。

他蹑手蹑脚的跑过去,自是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在那一刻,他是想冲进去了,可是……

若是没有洛雯儿,主子是不是不会像今天这般有失轻重?五年前的梦妃,已是让主子尽失人心,这些年好容易调整过来。虽看似依旧不务正业。只是因为外人不知道主子在做什么,他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主子,是有大志向呢。

所以,他怎能让一个洛雯儿令主子重蹈覆辙,不见天日?

于是,就那么后退一步……

于是,就离开了小巷……

然而毕竟是做了亏心事,毕竟洛雯儿与无涯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毕竟洛雯儿并没有做错什么,对“老吴”亦算恭敬……

于是脚步混乱,于是边跑边回头,然后,就撞上了主子。

主子竟然回来了……

他只来得及看到那张风华清俊的脸,只来得及看到那脸上罕见的冷冽冰寒,然后便是白光一闪……

他好像听到有惨叫声传来,而待他踉踉跄跄的赶到那条巷子时,恰见主子从天而降,将衣袍裹在洛雯儿身上……

此刻,他跪倒在地,不知道今日之事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或许他应该庆幸洛雯儿只是受了场惊吓,否则……

“胡纶,孤曾经警告过你什么?”

他闭了眼,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不得……自作聪明!”

“孤还以为你忘记了……”

“可是主子……”

然而那深蓝的袍袖只是一动,他便自然而然的噤了声。

停了片刻,方嗫嚅道:“主子,天色不早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见那深蓝的袍摆一动,主子便无声的走过他身边。

但是他相信,主子临走时,定是深深的望了眼前面那个沉默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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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初升,静静的倒影在水面。

今夜无风,于是,就好像是两面光洁的镜子悬在黑幕中。

洛雯儿坐在湖边的太湖石上,抱着膝,似是在欣赏美景,又似是沉入梦境,一动不动。

一个身影在她身后立了很久,雪色的长袍浸在浮着月光的夜色中,亦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色,却是更显高华,竟比那圆月还要引人注目。

胡纶远远的见了,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今夜,王上是一准要来的。

因为今天是……中秋。

王上……

莫非真的要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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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当空,就像金粉铸就的圆盘,虽是无风,然而金粉飘飘洒洒,若有若无的织就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笼罩四周,犹如梦境。

亦幻亦真中,有点点桂花翩然而落,缀在那静坐石上的人的发上,肩上,如银如霰,如雪如星。

那日,亦是桂树下,二人对弈,桂花亦是这般飘落,有一朵,就点在她额前的发丝上,如栖息在苇叶上的蝴蝶,随风轻颤。

几回回,他想替她拂落,可是手紧了又紧,终是未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心”,打断那偶然的抬眸,偶然对他绽放的调皮而神秘的一笑。

可是现在,他走上前去,静静的立在她的身后。

他的影子长长的铺在她的影子的旁边,他看到她长及腰际的发尾轻移,看到那缀在如锻长发上的桂花翻然滑落……他知道,她的视线正落在他的影子上。

然而,无语。

良久,千羽墨无声的叹了口气,唇角却是勾上笑意,如以往一般。

走上前,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坐在石上,笑着看她。

而她的目光只睇了他一眼,便向一旁瞟去。

似是要故意引她注意,偏将脸移到她面前。

她避开,他再次跟去。

如是再三,终惹得她拧起纤眉。

他却笑了,慢悠悠的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