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洛雯儿都情绪低落,千羽翼自是觉察到了。
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的围着这辆整个军中唯一的马车打转,将士们自然也觉察到了,但无人吭声,都保持着军人惯有的严肃。
月璃樱则比往日还要面寒如冰,单手控缰,目不斜视,即便身边人出了小岔子,也不似平常那样厉声呵斥,她虽目视前方,可是神思已不知飞往何处。
云峰就在她身边,看着她愈发惨白的脸色,猛的回了头,剑眉一蹙,唇角绷得如同直线。
千羽翼敲敲车厢。
半晌,洛雯儿方拉开木质的车窗,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但不难发现她面色难看,神色也不如往日精神。
“坐不得车?”
洛雯儿没说话。
她的确有晕车的毛病,原本以为坐马车便不会发作,结果路面如此颠簸倒更加严重了,她也不好让大军因为照顾她而放慢行速,所以一直歪在车厢里,强忍着胃里的翻腾。
千羽翼想了片刻,忽然伸出手……
“干什么?”
洛雯儿居然被他直接从车窗里拎出来。
她只眼前一花,人便被按坐在马上,扣在胸前。
大掌又是一探……
“啊……”
她的惊叫只喊了半截,便见千羽翼从她宽大的衣襟里掏出只兔子。
雪白滚圆,此刻正被提着两耳在那只大手下晃晃悠悠的打秋千。
“喂得不错,足足长了一倍。”
“你……”她语气一滞。
直到现在,她也很难想象这只兔子竟会是这位身为战神的人物夜入民舍偷来的。
豆豆将这个宝贝藏得格外仔细,连西戎的军队都没有搜到,如此真是难为大将军了。
可是千羽翼偷兔子干什么?
吃?
可是为什么会落到她的手里?莫非……
而她自是舍不得吃的,千羽翼自是也知道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让她交出来以解燃眉之急,只是靠吃雪来充饥果腹。
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他却为她偷藏了私心……
这个人,就像一杯苦茶,总要品上许久,才能发觉其中的幽香。
只是她直到临走也没有勇气跟豆豆承认她的小白就在自己这里。
迎上洛雯儿复杂的目光,这个偷兔子的贼哈哈一笑,将小强丢回车厢。
“它还是在车里安全些,至于你,跟我走!”
不待她应声,已是马鞭一挥。
宝马嘶鸣一声,身子猛然一纵,驮着二人便向前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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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日行千里。
夕阳西下,驻马扎营。
将士们开始埋灶造饭。只一忽工夫,山野里就像落满了红色的星星,并着袅袅的青烟,众人的谈笑,为这个初春的夜晚增添了些许暖意。
千羽翼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理由是地处偏僻,时有野兽出没,她无武功傍身,落单便是危险。
如此倒是安全了,然而洛雯儿却分外不自在。
兵行在外,无分贵贱,长官和普通士兵插在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
洛雯儿与千羽翼、云峰、月璃樱及几个士兵围着一口灶。千羽翼就坐在她身边,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还严肃命令道:“多吃点,太瘦了!”
月璃樱坐在斜对面,只是默默的吃饭。
多年的行军生涯,她的举动几乎完全失去了女儿的端雅,却也不似男人般粗鲁豪放。
她只一声不响的坐在那,仿佛与四围的热闹隔离开来。灶火红彤彤的摇曳在她的脸上,亦无法温暖她的冰冷。
她很快就吃完了,也不说话,起身便走。
云峰坐在月璃樱的对面,亦是一言不发,只拿眼不停的在千羽翼、洛雯儿、月璃樱三人脸上逡巡。
触及千羽翼时,神色沉冷,然而敢怒不敢言。转向洛雯儿时,就好像生出了刀子,要将她剜下几块肉来,且又隐含警告的狠狠一瞪,再担心的落到月璃樱身上。
洛雯儿一直绷紧神经绷紧神色,既要对千羽翼的关心表示感谢又不能说出个“谢”字以免惹他突然发作,还要让那两个人觉得她的语气和表情极为正常,绝无勾引献媚之意,而千羽翼对她的“殷勤”亦属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二人在吃饭方面的交流纯属公事范畴。
这顿饭吃得好累。
本就在马上颠簸了一天,此刻又要集中全部精力避免他人遐思,简直是烦不胜烦。期间她几次起身要走,均被千羽翼给扼杀了,那恶狠狠的眼神大有你要是敢走我就敢追着喂你的架势。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私有品了?
他今天带着她跑了一天,简直是在进行宣告,结果那些士兵见了自己再不敢玩笑,有的甚至行起了军礼,害得她苦不堪言。
不过大概云峰比她更苦,瞧那眼神飞来飞去的,就两只眼睛也能弄出交错纷繁的效果,他就不怕拧成麻花解不开?
这种情形实在诡异。
这算什么?
月璃樱喜欢千羽翼,千羽翼不知道。云峰喜欢月璃樱,月璃樱不知道……不过女人的心总是敏感些,或许知道了却也不想回应,而云峰一定是没有明示。这点二人都很明智,毕竟有些事一旦挑开便会变得尴尬。
而千羽翼……
他对自己的心思现在已是丝毫不加掩饰,傻子都看出来了,于是月璃樱继续保持沉默,只是整个人愈加冰冷,而云峰则是直接把她恨上了。
这是什么事啊?
面对喜欢的人不去表白,难道以为替她去仇恨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而至于她……她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锅里蒸汽氤氲,水泡咕嘟咕嘟直响,一切就像眼前的局势像她的心思一样模糊而混乱。
月璃樱前脚刚走,云峰坐了会,也撂下碗筷去了,另几个士兵开始活泛起来。
他们应是早就看出事情的复杂,却故意装作没心没肺,还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
“洛姑娘,多吃点,你‘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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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除了作为主帅兼大将军的千羽翼独自奢侈的享受一顶营帐,云峰等副将或参将是三人或五人一帐,其余的将士则要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弄不好一个帐子里会装十个人,那拥挤程度估计就像多根一组真空包装的脆脆肠。
这时就显出女人的优越性了。
就在洛雯儿邪恶的猜想当年花木兰从军到底是睡几人大帐,睡时大家若是都脱衣就寝她是脱还是不脱,万一不脱被人视为异类非要她脱甚至动手帮她脱该怎么办,经常闻臭脚丫子汗泥味会不会被熏染得长出胡子,尤其是大姨妈一旦到访该如何接待等一系列问题时,她被告知要与月璃樱同睡一个帐篷。
的确,整个军中就她们两个女人,自是要睡在一起。
个别士兵爆出羡慕的目光,不知是羡慕她们睡的是双人间还是羡慕二人是有美同床。
洛雯儿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月璃樱本也是睡单间的人物,闲暇时或许也可幻想无数的女儿心事,如今却多了一个她。
不仅是在帐中,而是在那人的身边,更或者是……
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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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的时候,月璃樱已经睡下了。
不愧是女儿家,即便是行军路上,营帐里也是淡淡的香,却不是脂粉或熏香,而是天然的芳草气息,幽雅而恬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月璃樱背对着她躺着,黑黑的睫毛一动不动,似是真的睡了。
时有风划过帐顶,呜呜作响,只是帐内依然过于安静,连呼吸都不闻。
洛雯儿默默的坐了一会,方躺了下来。看了看那个冰冷的背影,也转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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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好像有个声音在嘤嘤嗡嗡。
意识几番浮沉后,精神猛然一震……
“雯雯……”
“雯雯……”
声音依然很小,却轰得她的鼓膜嗡嗡作响。
一时间,帐子里愈发安静,静得好像被抽成了真空。
洛雯儿不敢回头看月璃樱,只抓紧了被子。
千羽翼,你在鬼叫什么?谁允许你这样喊我的名字?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是在梦游吗?
她气得心如擂鼓。
小强也兴奋了,从她怀里露出脑袋,拼力挣出,一下一下蹦到门口,在帐帘下拱来拱去,看样子是打算溜出去。
“回来……”洛雯儿压低了嗓门吼道。
外面声音一滞,紧接着带上了几分兴奋:“雯雯你没睡,对吗?”
这个该死的,他在外面鬼叫半天,就是想测试她睡没睡?
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不仅她没睡,月璃樱也没睡?
她咬紧了唇,浑身亦绷得紧紧的,对着帐帘横眉怒目。
你就叫吧,我就是不吭声,看你能叫到什么时候。
可是就在下一刻,千羽翼突然冒出一句,差点把她气死过去。
除了帅帐,所有的营帐都是统一规格,他不去关心那一顶帐篷睡十个人的士兵却来问她这二人间“挤不挤”。
他什么意思?
是想说月璃樱多余,还是想说洛雯儿应该“移驾”?
往哪移?不用费神猜了吧?
千羽翼,你是不是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