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世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聂慕枫神色坦然,嘴角依然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两人并肩而立,默然了些许时候,聂慕枫转过头来,忽然道:“宁师兄,师弟我心中有个疑惑,一直想向你请教一下。”
“你说。”宁远世不以为然应了一句。
“那日罗浮山下,上官师弟被不慎遭妖人暗算,师兄那时真的看到了人么?”聂慕枫直视着他的脸庞,目光闪过一丝异样。
宁远世眉头微蹙,淡淡道:“我只能说看到一个跟他很像的背影,至于是不是蛮荒那个人,这点我也不能肯定,当时的情况战乱,相信师弟也知道,要从茫茫妖海中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就是以我的功力,也是追不到几下就没了那个人的踪影了。”
“那宁师兄认为,上官师弟到底为何人所伤?”聂慕枫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师兄,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宁远世脸上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忽然笑了,很平淡很平淡的那种微笑,然后转过身来,正视着他,声音忽地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说道:“谁知道呢,梵音寺遭此大难,据说原来巫帝一直藏在山中,没准是他也说不定。”
聂慕枫眼光越见冷峻,宁远世淡然对之,片刻后,聂慕枫也不知为何,紧蹙的眉头骤然舒开,只有声调转为低沉,道:“是啊,谁知道呢,这世道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了。”
宁远世笑了笑,似乎对他这句话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意似随意,道:“有野心的人也不少。”
聂慕枫眼睛微眯,拱了拱手,淡淡道:“门中俗务繁多,我就不阻师兄的闲情逸致,先回去了,改日再和师兄煮酒畅谈一番。”
说着,也不等宁远世说话,一抹赤光呼啸而起,赤莲仙剑凭虚幻出,托着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烈焰惊虹,眨眼间便远去了。
宁远世默默看着天边云涛蒸腾而出的那条云气,目光闪烁,许久过后,把酒壶一饮而尽,然后在沉默的注视下,抛落了那酒壶,这显然有意的动作,只见得酒壶才刚离开他手掌往下跌落的那一瞬间,一股可怕而无形的威势,在那个瞬间仿佛突然降临,整座锁妖塔的重重铁链,微微震了一下,仿佛苍天下这只被封锁了千万年的妖魔,忽而苏醒过来一般,狰狞欲择人而噬,古塔四周,赫赫生风,无数符咒随之飘动,在那股几乎不可力敌的可怕威胁跟前,那只下落的酒壶,竟在悄无声息间便被不知什么可怕的力量碾碎,化作一堆微尘。
宁远世道行虽高,在这骤然而起的狂威下,也是面色陡然苍白,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手抚胸口,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淤血,但是他眼中并没有半分恐惧,反是闪过一抹难明之色。
这一瞬间的动静,不过须臾,转眼即过,所有可怖的威势如潮水一般轰然而退,那股可怕的气息,便像是酒壶留下的那堆风尘一般,稍一停留,便被淡淡吹散于人间。
锁妖塔上,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如过往无数风霜岁月中的荒凉,以前未变,以后依然。
宁远世长出了一口气,怔怔看了一会塔尖中心的五珠玉盘,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没想到这个绝世凶阵,竟已和锁妖塔连成一体,就算没有启动,反噬之力竟也如此厉害,掌教师兄当年以五灵珠重筑锁妖塔,实在是下了天大的手笔,能做到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怕且比起当年的独孤师祖也不逞相让,只是,锁妖塔收尽妖魔,戾气冲天,早成天谴之物,再加上这万剑弑仙阵,掌教师兄他到底在其中隐藏着什么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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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深,即便是大乱过后的南疆荒芜之地,也终于有了暖意,山林渐绿,青树渐长,然而只有等盛夏到来,大概才会看到青葱一片的景象。十万大山煞气消散,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群禽走兽,似乎也慢慢放下了惊恐之心,悄悄露出头角,享受这难得的春光暖阳。
离林辰走下罗浮的那一天,已过了一段日子,在这些天里,他除了走在各个山村镇落酒肆客栈里,听着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这些那些仙家传闻,或偶尔路过一些修行门派,打听一下玄门最近的状况,最主要做的事情,便是不停地修行体内融真力佛息为一体的太始道力,以及细细揣摩至今所悟到的剑意,空暇时候,翻开燃苦大师送给他的那本记述梵音寺涅槃真意的金刚佛经,感悟其中佛理,日子倒也颇为逍遥。
但林辰也知道这样自在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眼下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了结两桩一直想着的心事,一件便是接回自己那位流落蛮荒多时的小妹妹,另一件便是找机会回蜀山剑冢,把剑八那群人解救出来,这是他的承诺,但他也知道,无论是哪一件事,都绝非轻易所能做到的事,所以他愈发刻苦地修行,毕竟当今世道,已隐有乱兆,实力或许不能决定一切,但要想真做些什么,没有实力,那只痴人说梦。
如今玄门中发生的大事,林辰或多或少也打听到一些,那西荒大泽苍帝宫出世一事,无数人为之狂热,乃至整个修行界也轰动起来,但对他来说,却反而有种莫名的倦意,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少年了,自看出这趟水实在太深了,几乎牵扯到天下间所有的势力,无论玄门,还是妖门,在原来那个平静的局势打破后,任何风吹草动,正妖双方都难保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又有那什么魔宗蛰伏一旁,他一个个无门无派的小子,就算有几分道行,卷入其中,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经过十万大山浩劫一役,又有梵音寺的事接踵而至,就是林辰浑身铁骨,也实在感到有些累了,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尚远不到而立年华的他,竟隐隐有了一丝厌世之心,这固然跟他的经历有关,但更多是因为他佛道相通,在接过燕惊尘最后一剑,以及在梵音寺学佛有成,修行道行在不知不觉间已迈入了又一个高度和境界,眼光心态也有了比之过往悄然有了更高更阔的转变,那些争斗杀戮之事,已渐渐不入他的法眼了,更何况,那苍帝宫中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灵丹妙药,神兵利器,仙诀奇法,对林辰来说,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趣,再说,他缺这些么?
林辰在蓬莱上烧了十年丹,对丹药见识,远超玄门中那些所谓的炼丹大师,他是蓬莱上一个小小药童,当然不敢说精通炼丹之法,但老头子的太古丹经,早被他记熟于心,只要他愿意花力气去寻觅那些天材地宝,什么珍贵灵丹自不在话下。至于神兵法宝,修行法诀那些,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林辰在听闻到各方势力都疯了一般往西方天涌去,无数正派云集昆仑后,对这事的态度可以说敬而远之,加之心事未了,是以他离开梵音寺后,便已决定了去向,便是去十万大山看看。这自然不是为了观光游历,而是大多有识之士都知道,神州中土之外,蛮荒之地的入口,已知的,在天下间只有两处,一处便是西荒大泽,另一处便是十万大山。
世人普遍都认为,南疆边缘的十万大山之人间凶地,便是蛮荒地界的范围,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十万大山不同于西荒大泽,这条肉眼望不到边际的山脉,在上古时期乃是巫族的聚居之处,同时也是隔开了中土和蛮荒的一道天堑,与蛮荒一族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上古末年洪荒时代大乱过后,巫族走向没落,这十万群山天遥地远,荒无人迹,在无数异灵开化后,千万年下来,便渐渐沦为山精鬼怪的乐土,在世人眼中,异类为妖,这十万大山也慢慢被认为蛮荒之地。
林辰无论在蓬莱上,还是在蜀山时,都有幸在阁中看过许多年代深远被珍藏下来的山海奇经,对这人间大凶绝地十万大山,或多或少也有些许认识,也知道大多世人的认知有所偏差,但当日九尾天狐阿狸被他气走,便是往十万大山深处而去,所以林辰却有几分肯定,十万大山某处,未必没有通往蛮荒的捷径。
不过当日一役过后,巫族以十万大山地脉灵气为根基,为封印巫帝所创下的无上禁法「惊神」,被叶菩提借燕惊尘的剑斩破,如今十万大山塌了无数,要从乱石残墟中找出那条路来,也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林辰也有自己的打算,浩劫过后,南疆渐渐恢复生气,那些逃难的人纷纷回归,都说南疆异族奇人众多,林辰就不信里面没有一个熟悉十万大山的人。
百水峒,是南疆人士最大的聚居之地,同时也是个各族杂居的热闹所在,范围足有方圆数百里之广,几乎抵得上中土的一处繁华地界,所以南疆之中,乃至与中土接壤的周边地带,几乎没有人不知这个地方,尤其是在来往各方的商人贩夫之间,这个名字就更响亮了。
百水峒地广人多,山清水秀,是南疆贫瘠之地难得颇有人气和灵气的地方,据说其中的峒川大河,分出了百多条支流,养活多方水土的人,南疆各族百姓喝水不忘感其恩,,故有此名,代代下来,百水峒的族群人气也越聚越多。
踏进百水峒的时候,就是林辰也算见多识广,也不禁为里面的风土人情所吸引,这等边远之地,其俗自然与中土不同,这里的人,便是连身上寻常穿着戴着的衣物,与中土百姓衣袍比较起来,也是另具风味,看到不少女子身穿色彩繁复的衣衫,佩戴着银光闪闪的首饰,林辰怔了怔,忽然想起,这地方的风俗,倒是跟当年流落在剑冢之时所见,阿狸带入剑魂部落的风俗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