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辰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燃苦大师低低微叹一声,合十道:“老衲并无恶意,只是想助施主一臂之力,施主不必多心,当年在青云大殿上,老衲便看出了施主眉心含煞,戾气惊人,原以为此只乃劫兆之面象,没想这些年过去,施主身上蛰伏的煞戾气息愈渐凶烈,若再不解决,只怕……”说到这里,燃苦大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是很明显。
林辰默然片刻,面含苦涩笑意,道:“在下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当然知道大师和梵音寺乃真心对我,实不相瞒,小子体内这股凶煞之力,乃多年前曾吞食一枚荒兽妖丹所致,如今和我早已融为一体,无法究其根源,大师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燃苦大师脸上一阵动容,显然也是林辰的话所震惊,要知道,荒兽一言,大都指上古蛮兽那等自天地初开,万物尚未开化之前就存在的桀天骜地之凶物,绝非寻常妖物所能比的,如今也早已绝迹世间,而便是一般妖物的内丹,修行人得之也只能以真力慢慢炼化,萃取其中的天地精华,以助修行道行的提升,或用于其他诸如炼器炼丹之用,即便这样,那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
要知道,世上凡有形体者,必有精气,能结出内丹的妖物,大多都是修行不知多少年月,甚至渡过雷劫的大妖,这些妖物深谙修行之道,妖法高强,绝非一般的修行人所能对付的,其内丹尤为珍贵,可谓尽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成之物,堪称天地至宝,若得之炼化,不知可抵多少年苦修之功,所以妖丹这等异类生灵的本命精华之所在,才为广大修仙者所觊觎,毕竟妖族寿元远超人类,虽然修行进境缓慢,但年月一深,便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蜀山首座,昆仑宫主这样的人物,也不会轻易招惹那些妖行深久的大妖,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玄门不敢深入蛮荒的缘故。
人之肉身,尤为体内脏腑最为脆弱,谁敢以区区凡胎之身去吞纳一颗荟萃无量灵气的内丹,那简直是自取灭亡之事。
听到林辰竟生生吞食了一颗妖丹,还是荒兽的内丹,竟还没有当场爆体而亡,这等骇人听闻无法想象之事,莫说是燃苦大师这样的绝世高人没有想到过,便是古往今来也是前所未闻。
好大一会儿,燃苦大师脸上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但仍是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精光炯炯,叹道:“难怪蜀山第一人燕真人和我灵慧师兄会如此看重你,施主果然是不世奇才,光是这等奇遇,便是旁人无法想象,也无法可比的。”
林辰苦笑一声,道:“大师言重了,若非生死关头,当年小子又岂会有此等绝命之举,甚至至今,连我也有些糊涂,为何当初能活得下来,这事在下一直不敢和人提及,大师法眼如炬,既然问起,小子也就说了,但这件事,还望大师替在下保守。”
“我佛慈悲,老衲晓得。”燃苦大师合十轻诵一声佛号,默然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凝重之色,缓缓道:“林辰施主,要化解你的伤势,还有体内凶邪之力,这些日子来,老衲终日苦想,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虽不说两全其美,但也算可行之道,不知施主可愿意一试么?”
林辰微微一怔,他的伤势自己最清楚,只能靠慢慢蕴养这一途来恢复,至于巫帝那一掌留下的力量,等脉络蕴养到差不多的时候,道力一旦恢复几成,他倒是有几分把握能化去,老头子所传下的「诸天生死翠虚诀」已然大成,达到「炼神」之境,口诀有言,所谓炼神,是为炼天地之造,化一己之力,他隐隐觉得,正正是因为如此,又有龙丹近乎无限的生机支撑,他才能把身上佛道两家真法相融为一,至于老头子传授的这一奇妙真诀最后一层那篇有关「太虚」之境的口诀,则太过飘渺,不仅行文上狂放无羁,大违常理,而且晦涩玄通,并无具体法门,似乎只是在阐述某种惊世骇俗的天人真义,至今莫说是修炼,就连看也看不懂,只能牢牢记住心里。
只是令他苦涩的是,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就算他体魄远超常人,要彻底恢复过来,也不知需要静养多少时日了。
“不知大师的意思是……”默然了片刻,林辰平静地说道,并没露出多大的喜色,燃苦大师既然说出这话,自然有所把握,但他可不想因此就欠下梵音寺一个天大的恩情。
见到林辰并无欣喜的神色,燃苦大师心中暗叹一声,缓缓道:“施主也知道,我梵音寺真法本源于巫帝所留下的根基佛法「大梵天般若」篇,但历代下经过无数先辈前人的努力完善,早已大成,自成一家,巫帝一身佛力神通虽然厉害莫测,却也不见得能比如今的梵音寺佛法高明多少,况且我佛慈悲,佛法本光明正大,以慈渡人,以悲悯世,巫帝既身沦魔道,恐怕其心早摒弃光明,佛力已丧失本性,要化解之,对我寺来说,说难不难,说容易也并不容易,这就要看施主能不能坚持得住了。”
林辰微感讶异,随即淡淡笑道:“不是小子狂妄,在下最不怕的便是吃苦,方丈大师有何良方,但说无妨。”
燃苦大师望着他,面上慢慢变得肃然,道:“我罗浮后山有一古禅院,名曰‘静念禅院’,乃我寺最古老的一座寺庙,亦是我罗浮佛气最肃穆祥瑞之处,施主若能在那里静坐几天,想必以我佛无边慈悲之意,定当能化解施主体内那股蕴含邪性的佛力,只是这禅院并非人人想进即进的,尤其是施主这样道心通明之辈,意志越是坚定,要进入其中,便越加千难万难,然而也只有心志坚定的的人,才有机缘进入其中。”
燃苦大师看着林辰双眼,微笑道:“老衲当年观月而悟佛,才有勇气迈入禅院那道门槛,其间足足用了三十个春秋。”
林辰脸上顿时色变,连燃苦大师这样的人物,也要用了这么多年才走入那静念禅院中,那他这个半路修佛的人,又要用多少年?
他怔怔忖道,忽然想起当时跟着仙峤派前来梵音寺之时,曾向净明问起净尘,净明不是说净尘在静念禅院修行么?
他心中一动,似乎在梵音寺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净尘,忍不住道:“敢问大师,净尘师兄是不是也在禅院之中?”
燃苦大师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微笑,目含欣慰之色,道:“浩劫一役后,净尘便一直留在禅院之中静修佛法,这些日子以来,老衲也没有见过他。”
林辰吸了口气,叹道:“净尘师兄果然不愧为玄门正道誉为千百年下的佛宗天才……”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说了一句,言下之意,却不禁有些唏嘘,想起当年见到净尘的金刚夜叉明王金身,就是凰师姐和昆仑的慕容龙幽也为之震惊侧目,这些年来,修行道行大有所进的,又岂会只有他一人?
燃苦大师看他的神情,并不说话,却是抬头看着天生那轮明月,那有些浑浊的眸子,仿佛在这个时候也清亮了几分。
月光清懒地照着这个闲适的山崖,照亮了这一处背后沉默大佛巨影所遮掩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这处罗浮山中随处可见的断崖,便似乎又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施主,你可知道,佛家一途,最讲究的是什么?”
林辰沉吟片刻,慢慢道:“佛家修行之道,似乎太多,又似乎太少,归根到底,一个悟字。”
燃苦大师笑了笑,先是点头,随后却是摇头,道:“你错了。”
他看着天上月明,白眉微微飘拂,“悟道悟佛,悟因何而来?”
林辰身子微微一滞,不禁抬头,带了几分若有所思之意向燃苦大师才看去。天上光亮,落在眼前这位老人古井不波的苍老脸上,仿佛散发着淡淡庄严而圣洁的光辉。
“日入末时,夜临月现,老衲昔年观月而顿悟,若然无月,悟从何而来?”
“施主你一生坎坷,但每能乘风破浪,道行更进一步,若无苦劫磨砺,你的悟从何而来?”
“灵慧师兄乃天下无双的绝世人物,却困于执着之中,可若没有他那些年的游历,没有这一生的执着,他的悟又从何而来?”
燃苦大师眼中倒影着明月的影子,面上似有一丝向往之色,淡淡道:“万法皆生,皆系缘分,这悟,从缘而来啊。”
林辰下意识张了张嘴,可细思之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燃苦大师收回了目光,低首默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抬头看着林辰,笑道:“痴执是缘,师兄当年迈过那道禅院门槛,只用了三天时间,观月是缘,老衲一生无争,随缘而悟,却用了三十年,信念是缘,净尘佛心虔诚,少年立志,入禅院则用了整整十年,你说,都是缘,却为何每人的际遇都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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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几天,精神状况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