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乃天地间钟灵琉秀之所,故“天府”一带,山川密布,灵气浓郁,蜀山之名,引来了无数向往之人,其中当然亦有不少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散修之士,毕竟受到蜀山的影响,这里单是百里灵脉,便有数条之多,乃极好的修真福地,若出现在别处,早给其他门派争夺了,可蜀山千古盛名,威严远震四方,谁敢在其脚下占山立派?
这也造成了众多散修之士,长居于此,而天府一带民生淳朴,长久之下,愈见繁荣,他们身居其中,或倚山筑庐,潜心修行,倒是显得寻常百姓无异。
只是,因为这一带天地灵气充足滋润的缘由,不少山川密林深处,凶兽横行,不计其数,便是有神通广大的修士进入此地,也多有陨落者,久而久之,这些地方也成为生人勿近的绝地。
此刻蜀山千里之外,就有这么一处人烟罕至的山川灵脉。
无数参天古木,冲天矗立,极目而去,满山苍翠,层层叠叠,天地间风雨呼啸而过,林海起伏,哗啦作响,远远望去,就如大海上翻滚不绝的惊涛骇浪一般,让人心生畏惧,望而却步。
森林上空,云愁雨恨,迷迷茫茫间,依稀可见两个男子的身影,孑然飘逸,立于风雨之中,凭虚凌云,衣袂拂荡,出尘如仙,偶尔头顶有电闪雷鸣破云而出,也是面不改容,视之无物。
若此刻有修士经过这里的,必然惊骇得目瞪口呆,越是与天接近,便越是能感受那股人力不可违逆的天威,更何况眼下天地色变,万钧雷霆在上,堪比天劫降临,渺渺人世间,能直面这等天威而神色自若,无所畏惧者,能有多少人!
洛天衣看着一脸淡然的燕惊尘,对方同样在打量着他,沉默许久,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叹道:“三百年多年未见,连我也看不透你此刻的道行了,不愧是你。”
能让这个昆仑琼华宫宫主如此推崇的人,或许,当世间也只有眼前这个与之出身于同一个年代之中,同为修仙界中至为耀眼的传奇人物之一的人了。
燕惊尘淡淡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恭维。”
洛天衣怔了怔,笑了一声,道:“当年一战,你我未分胜负,如今看来,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燕惊尘默然,洛天衣如今的修为,他同样看不透,而且他修行至今,年少时期的轻狂倨傲,早已渗透到骨髓之中,再也看不见棱角,两人到了如今这个高度上,回首当年之事,也不过一场笑料罢。
“这次,为何而来。”
过了好一会儿,燕惊尘目光转向天边,淡淡说道。
洛天衣微微一笑,自顾道:“那个叫林辰的年轻人,真的是你弟子?”
燕惊尘神色一冷,看着他。
洛天衣看在眼中,神色自若,道:“你可知我昆仑紫翠宫宫主天药子真人,月前身陨了,虽然有些疑惑,可确与你弟子脱不开关系。”
沉默片刻,燕惊尘有些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冷冷道:“区区死生,也值得你亲自来兴师问罪?”
洛天衣淡然道:“像蜀山、昆仑这样的玄门正宗巨擘,你应该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毕竟天下人都看着。”
燕惊尘冷哼一声,冷然道:“这等浮世虚名,你也会放在眼中?”
洛天衣摇了摇头,平静道:“大德者,出于大德之心而行事,大恶者,出于无度私欲而行事,但为名而行,无论善恶,皆是伪,我行我素,说之容易,行之却难,真能浑然不在意的,世间能有几许?天下熙熙,皆为名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利而往,尤其是声名显赫如昆仑、蜀山两大正宗,就更难了。”
说到着,他停了一下,看了燕惊尘一眼,又道:“你别忘了,修仙中人,也是凡人,所谓的渡劫仙人,如你我这般的,世间并没有多少个。”
燕惊尘的目光深邃,也不说话,头顶之上,墨云无声翻涌,身下树海颤动,风雨萧瑟,一片荒凉景色。
许久,他方抬起头,看着苍天,一脸淡然道:“身为我燕某人的弟子,就须有不按别人意愿而活的觉悟,这一点,他比谁都好。”
洛天衣默然片刻,忽的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对这个能让你看重的少年好奇了。”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看了燕惊尘一眼,忽道:“我的弟子,你待如何?”
燕惊尘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冷冷道:“虽未亲眼所见,却略有所闻,若非冰月峰出了一个凰冰璃,蜀山中或许也就宁师兄的儿子可比,玄门中就自不用说了。”
洛天衣笑了一声,知道自己的弟子能让这位故人有所注意,实属不易,又道:“比之你弟子又如何?”
“他不如他。”
燕惊尘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神情虽冷,却仿佛也有着几分傲视世间的漠然。
洛天衣淡然一笑,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道:
“或许,我们当年所执着的,会从这代年轻人身上,能分出来。”
燕惊尘默默地望着他。
他们又是如此并肩而立许久,其后,燕惊尘终于淡淡地道:“无聊。”
话语落下,他的身影,渐渐在风雨之中远去,没有回头。
天地穹苍,风雨萧索,他的身影虽显得有些渺茫,迈步间却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缓缓散发开去,远远看去,说不出的飘逸绝尘。
洛天衣却是怔了一下,忽然有些哑然失笑,随即摇头道:“天涯远,古道边,你我今日相见,他日不知何时再会,珍重了。”
雄浑之声,和着风雨,飘然回荡着寂寂荒野之中,仿佛也有些说不出的苍凉。
声音渐低,燕惊尘已是去得远了。
洛天衣深深看了故人远去的方向,在原地停了一会,忽然一挥袖袍,笑了笑,他的身影,亦渐渐消散在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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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大殿上,众人愕然看着林辰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他的话,仿佛还在天地风雨之间回荡着,蜀山一众首座,便是宁远世、沧月大师等人的脸色,也不禁一片震怒,当着昆仑、罗浮梵音寺两大正宗正道之人面前,叛出蜀山,蜀山一向自诩正道巨擘,千古威严不容亵渎,这事情简直是无法无天,让蜀山颜面尽失!
昆仑一众弟子,早已忍不住一片哗然,而慕容龙幽等人,却是似乎为林辰的话所震惊,怔怔说不出话来。
“孽障!你踏出这个大门,我看你如何向你师父交代!我告诉你!你敢踏出这个大门,永生永世,蜀山再也跟你没丝毫关系!”
终于,聂慕枫道人回的神来,“砰!”的一声,惊怒而起,他身下的椅子竟四分五裂倒在地上,这一声怒喝,众人变色,青云大殿上,霎时间像死一般的寂静,再也没有人敢开口说上一句话。
昏昏暗暗之间,仿佛只剩下或高或低或焦急的喘息声。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若这个年轻人,踏出了这个的大门,即便他今日不死,即便他能熬过极刑,可修仙界正道之中,从此以后将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凰冰璃伫立在那里,望着林辰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一阵莫名的惘然。
那个身影,看上去,孤单得让人无法靠近,仿佛也有着几分冰冷的萧索。
她默默看着,怔怔出神。
一颗芳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慢慢地,寒了下去。
众人眼中,少年身影,在聂慕枫的怒斥中,在将要踏出青云大殿大门的那一刹那,微微一顿,然后,慢慢踏出了最后一步。
他跨过了门槛,静静地立在殿檐之下,背对着众人,抬头看天,前方,一片风雨肃杀,苍天茫地。
若然左方是苦海,右方是炼狱,没有彼岸,这样一个人生,该如何抉择?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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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