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好大一会儿,众人才从适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目光齐齐落到那位白衣少女身上,复杂难明。
前方一众蜀山长门宿耄中,聂慕枫道人缓缓伸直身体,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看不出他心里在想著什么。
除了燕惊尘,其他首座元老似乎都是这样的表情,或许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的人,任谁看到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心潮都会难以平复下来——凰冰璃只用了仅仅不到二十年的修行时间,便走到他们的高度上,以她这般绝艳的惊资,迈入那无数人所奢求的“三清道境”,似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修仙界中,有多少人道期的强者,包括他们,终其一生修行,所为的也不过是更进到这一步,成为那传说的渡劫仙人罢!
方今之世,道法昌盛,人人向往长生大道,梦寐超脱轮回,修仙中人阳寿虽随修行道行的高深而延长,可终究也有将行就木的一刻,众生芸芸,熙熙攘攘,千万年下,迈入阳神大道的修行人不计其数,可其中又有多少人,陨落在那无限接近天人的一步上,郁郁而终,不得解脱?
凰冰璃落到地上,太初神剑轻然归鞘,握在手间,顷刻间万道神光隐然,萧萧风雨之中,她带着微微的喘息声,上前一步,静静地立在沧月大师身后,神色自若,对众人惊艳的目光熟视无睹,仿佛她早便习惯了万众瞩目一般。
聂慕枫道人沉默了一会,冷扫了众人一眼,落到那位似乎还沉浸于“万剑归宗”的壮阔奇观的少年身上,淡淡道:“下面请大试第一人,忘尘峰林辰向历代列祖上香!”
他声音虽轻,在风雨中却是清晰可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这个声名大噪的忘尘峰大弟子身上,林辰顿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只见得那位焚阎峰首座目光如电,冷冷地看着自己,隐然间还带着一丝厌恶之色,他楞了一下,竟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这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四周一阵耸动,皆是愕然,聂慕枫道人更是脸寒如水,不管林辰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这么多年以来,似乎这还是第一次有弟子敢公然挑战他的威严。
明筱倩虽然暗恼林辰那“借剑”一事,可看到这等情景,连忙扯了扯林辰的衣袖,示意他赶快上前。
燕若雪亦是脸色微变,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师弟,祭祖大典,胡闹不得。”
林辰深深呼吸,目光移开,又看了一脸漠然的燕惊尘一眼,越众而出,直视着聂慕枫,沉声道:“弟子在。”
聂慕枫道人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这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忽的又想起日前燕惊尘那句“你若不服,我便把忘尘剑插到你焚阎峰之巅”,心中更是暗怒,这忘尘一脉,似乎都是目无尊长之人,可这么多人看着,更是在祭祖大典这等重大的事宜上,实在不好发作,他冷哼一声,扬手一挥,三柱手指粗大的立香,径直平平缓缓地向林辰飞去。
这蜀山祭祖的立香,都是经过特殊手法炼制的,水不侵,雨不漫,凡火难燃,须得经过真火方能点燃,可燃十年之久,这真火乃修行到极为高深的境界,方能祭唤出来的五行精火,虽没有炼丹人三昧真火那般厉害,可也绝非一般人所能唤出来的,蜀山六脉中,焚阎峰弟子多是火灵根之人,五灵法术中主修威力最大的火灵法术者多不胜数,聂慕枫为焚阎峰一脉首座,其对火行的法术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般来说,这祭祖的焚香,都会经他手点燃,再让弟子进入祖师祠堂中焚香祭祖,此刻聂慕枫道人显然是有意刁难林辰,让他出口请求自己点燃香烛。
沧月大师轻轻皱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漠然不语的燕惊尘,暗叹一声,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亲眼目睹恩师被这个男子一剑逼退,彻悟而终的她,却是深知,这个男子一旦怒起来,恐怕这庄重的祭祖大典便要毁了,她深深地往师祖祠堂看了一眼,不知那位老人,如今又在做什么?
似乎每次的祭祖大典,玄霄子真人都会一言不发地进入祠堂之中,每次出来后都会沉寂一段日子,他们这些人心中虽有着疑惑,却无人敢问起。
离戈峰的凌枫道人与惊神峰的上官夕道人,看着那位风雨中沉默的少年郎,一脸饶有兴致的神色,对燕惊尘这位传人,似乎他们更多的是惊奇。
至于宁世远道人,却脸色如常,嘴边挂着一丝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似乎对眼前之事毫不在意。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显得有些压抑,风雨肆虐中,那位年轻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倔强地站着。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没有听到想象中的低声请求之语,众人愕然中,只见的林辰淡淡一笑,似乎带着一丝不屑,轻轻接过了在半空中飞来的立香,也没见他有多大的动作,便是这么随手一抹,三点幽光,竟在凄风苦雨中缓缓升起,飘飞的袅袅轻烟,随风而散。
“弟子先进去焚香祭祖了。”
林辰双手合着立香,微微笑语自风中飘荡,神色淡然的与那位焚阎峰首座擦肩而过,在经过那位白衣女子身旁时,不经意间抬头,凰冰璃正注视着他,目光如水,风雨中,那欺霜胜雪的玉颜上,轻轻螓首间,神情虽冷,却仿佛有着一丝说不出浅浅的柔情。
少年微微一顿,随即走进了师祖祠堂中。
众弟子们目瞪口呆,沧月大师,凌枫道人与上官夕道人等人眼中皆是闪过一丝惊异,便是世外高人之态的宁远世,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他侧头看了燕惊尘一眼,似是想从这位淡然自若的师弟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了,移开了目光。
看着少年潇潇洒洒的走进了师祖祠堂中,聂慕枫道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祭祖事了,大家,散去吧。”
就在众人有些面面相觑间,良久,这位素来威严的焚阎峰首座道长,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声,拂袖而去。
……
师祖祠堂中。
走进了这座古老的殿堂中,抬头看去,林辰却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要来的简朴的多,古旧的烛台,褪色的香炉,饱经沧桑的屋檐上,倒挂着了一个个长年熏烧的塔香,外面风风雨雨,苍苍茫茫,沙沙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一般,变得苍凉而悠远,回荡在这个昏暗深邃的殿庙中,偶尔青灯烛影摇曳晃动,仿佛让人的心神也不禁跟着摇曳。
杳杳冥冥之间,祠堂中央,依稀可见的一尊残旧不堪的神像孤独地端坐于黑暗之中,只是,这尊手持巨剑,三指朝天的古老神像,虽经历了无尽的沧桑岁月,可仍如一尊高高在上的远古神明,用那双已然褪色的瞳孔,冰冷地漠视着苍茫世间,芸芸苍生。
神像之下,筑着一座灵台,上面正供奉着无数蜀山祖先前辈灵位,青灯香烛,明灭不定,照的人脸色也阴暗不定。
一列列灵位,自上而下地排列着,孤孤单单地伫立在那里,见证着千古兴衰,无尽沧桑。
一时之间,站在大门这头,看着里面,少年心中没由的一阵凛然,竟有种如梦似幻的隔世怅然之感——
悠悠天地,白云苍狗,上有青冥下有黄泉,浮生如梦,人世间光阴悄然而来,悄然而去,茫然而不知所终,沧海桑田,后人看去,似乎只在翻掌之间。
可这失神的一瞬间,这座古老的祠堂之中,却仿佛凝固了三生七世的无尽岁月。
上古渺渺多少年,神与人不再见,有人说,凡人岁月,匆匆百年,老来归去,一抔黄土,数滴眼泪,也就了无痕迹,而修仙修行,则无日月,千年万年转眼即沧桑。
可这人间一生,谁又说得清楚了?
许久许久,少年回过神来,迈开沉重的步子,往里面走去。
手中的立香,升起的青烟飘飘扬扬,每走近一步,周围的世界,八方风雨声,在这瞬间,突然都变得那般遥远。
终于在灵台前方,少年忽的停住了脚步,怔住了。
神像旁侧,灵台的末端前方,一个身著朴素衣衫的老者,默默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看上去,那个应该伟岸耀眼的背影,此刻竟有一丝的悲凉。
林辰沉默了片刻,慢慢走近灵台前方摆放的铭鼎炉前,恭敬地把手中的三柱立香插在其中,双手合十,鞠了三躬,又默念了一遍《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的经文,方后退一步,向上凝望——
神像之下,蜀山历代祖师的灵位,威严耸立在他面前,肃穆而庄严,人立在跟前,直觉一股高山将倾的气势,迎面扑来,让人心底中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是,少年一动不动,沉默着,只是这般凝望着,这个让人内心惊涛骇浪的师门重地,和那个巍巍如山的苍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