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罗恩醒了过来。睁开眼,先是一阵模糊,然后随着视力的逐渐恢复,他终于辨认出眼前那片白花花的是他早已熟悉的飞行员宿舍中那由于返潮而生出了一圈黑霉的天花板。还有一阵温润而略带着一股咸味的海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到他的脸上。
“你醒过来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很饿。”罗恩呢喃着。
在喝了碗稀粥之后,(这是罗恩自己要求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尤其是消化系统的状况不算好)从其他人那里,罗恩了解到了一些不太好,甚至是很不好的消息:
最后一批撤离人员,包括麦克阿瑟将军一行,就在昨天晚上,乘坐一架B17轰炸机离开了基地。剩下的人已经没有任何撤退手段和计划了。他们现在唯一的计划就是向日本人投降,并寄望于日本人能按照日内瓦行事,给他们提供较为人道的待遇了。但罗恩知道,日本人的眼睛里可没有什么日内瓦,后代的无数记载都提到了日本对待战俘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而且其中一桩——巴丹死亡行军马上就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不行,我重生在这个时代里可不是为了给日本人提供练习砍头或者刺杀的原料。”罗恩暗暗地想,“我必须逃出去!”
“这么说,大家准备要向日本人投降了?”罗恩环视了大家一眼,过去在基地里和罗恩熟悉的人不多了,他们要么战死了,要么撤走了,剩下的那些和罗恩较为熟悉的倒霉蛋现在基本都集中在罗恩的房间里了,有搞地勤的汤姆和卡劳斯,负责机载武器调试的帕托,还有两个当地土人——罗恩的勤务兵马科斯和他的弟弟科迪斯。
“除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帕托沮丧地说:“我们没有后援,没有重武器,没有部队,什么也没有……”
“希望日本人是文明人……但我听说……他们会枪杀俘虏……我不知道……”卡劳斯的话里面充满了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
“不会吧?他们应该会按日内瓦公约的吧……我以前的邻居就是日本人,他们都非常和善。”卡劳斯说。
“这是个机会,如果我一个人,也许什么也做不了,但如果我能发动他们,也许……”这样想着,罗恩开口了:“我不得不说,卡劳斯,你的指望多半要落空了,有关日本人杀俘虏的事情并非传言,而是事实,甚至是他们的传统。”
罗恩停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同时也看看大家的反应,他看到随着这话,大家似乎更加绝望了,只有卡劳斯还似乎想说什么。
“我要告诉你们,这不是传言,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实。就在几天前我和卡雷拉斯被击落了……我的降落地点和卡雷拉斯不远,他在降落时摔伤了腿,我看到他被日本人抓住……”罗恩的声音又一次停了下来,似乎被某种痛苦和恐惧堵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我看见……我看见两个日本兵把他架了起来,让他跪在地上……一个带队的军官,用指挥刀……砍掉了他的头……”
整个房间静得可怕,所有的人都面如土色,一言不发。在这种死一般的静寂里,似乎有一丝什么东西在颤抖……
许多年后,当卡雷拉斯从战俘营里活着回来后,这一天在场的人都曾感叹:罗恩的演技绝对是奥斯卡级别的。当然能活到这一天的人并不多。而且当他们从卡雷拉斯那里了解到他们的遭遇后,他们也全都庆幸自己当时被骗了。
“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个……再说还有公约……”卡劳斯磕磕绊绊的打破了沉寂。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帕托打断他,“别再提他妈的什么公约了!报纸上报道过他们在中国轰炸平民,甚至在中国的首都屠城!他们的军官在中国的首都进行杀人比赛,看谁先砍掉100个脑袋,这是他们自己的报纸报道的!他们这些东方人即使穿上西装,从骨子里还是一帮野蛮人!你可以问问马科斯和科迪斯,在他们的部落战争里,砍掉俘虏的脑袋是多么平常的事!”
“闭嘴!”罗恩吼道,“我们不能自己吓死自己。我们要想办法!而且东方人也有文明人,我的朋友马科斯和科迪斯就是在为上帝和正义战斗的文明人!”
显然这一段时间的战斗让罗恩在大家当中的威望高了不少,这句话立刻让帕托闭上了嘴。
“还能有什么办法?拿到让我们自己造条木筏,向鲁滨逊那样飘到澳大利亚去?”
“说真的,”卡劳斯突然兴奋起来了,就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这不是不可能的,现在不是台风季节,而且我们不用远程航行,从这里一路到澳大利亚,有无数的小岛,我们只要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昼伏夜出,要是运气好……”
“如果没有战争,造这样一条木筏不是不可能。”一直沉默的马科斯开口了,“我们部落就能造这样的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去的木筏。只是现在,这样的木筏如果遇到日本军舰,就是死路一条。”
“要我说,我们就造条木筏,土著样式的,即使运气不好,碰到了日本军舰,他们也未必有心思管我们,而且即使真被抓住,一般来说海军对待俘虏,总是比陆军来的文明些的。”
“我们不一定要用木筏,有谁会帆船吗?我知道卡加延有几条风帆渔船。”地勤小队的队长汤姆开口了。
“谁有海图,拿来看看……其实我们就算不去澳大利亚,找个无人小岛当几年鲁滨逊也不错呀!”
“当务之急是准备物资,控制船只,还有找个专业点的水手!”
“我会驾驶这样的渔船”科迪斯说,“我和哥哥都干过渔民。”
“要不我们把任务分配一下……”
第二天,一条单桅渔船悄悄地驶出了港口。向东北方向驶去。
海上像这样的渔船现在还是有的,毕竟即使有战争,渔民们也一样要过生活。而此时的日本人还在集中注意力对付美国军队,对这样的小渔船管得到不是很多。从港口出发后,渔船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在路上也遇到过几条同样的渔船。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除了马科斯兄弟,所有的白人都不允许走出船舱,于是几个美国佬不得不缩在狭隘的船舱里无聊的打起了扑克。太阳越升越高了,时间已近中午,船已经走出很远了,远离了一般的捕鱼区,现在在广阔的海面上现在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船只,只有海浪随着微风轻轻地拍着船舷,发出哗哗的声音。明净的天空中偶尔也能看到几只不知名的海鸟飞过。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似乎都隐去了。
船就在这宁静的海面上滑行,海浪有节奏的摇晃着船只。已经打了几个小时扑克的士兵们大多都累了,清早出发时的那种夹杂着恐惧、紧张和兴奋的感觉也早已隐去。在这如摇篮一样轻轻的摇晃着的小船里,几个士兵陆续进入了梦乡,和他们一样,罗恩也感到自己的意识模糊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恍惚中,罗恩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时代,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是刚刚加夜班忙完了一个项目方案,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扑到枕头上面,迷迷糊糊一会儿,就得起来洗个冷水脸,然后赶在上午的会议之前把方案交给分管的邹处,并且就关键部分进行必要的解说。又有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遇到了一个黄金周长假,满心想着一觉睡到十二点,却又不得不在晕晕乎乎中记起答应过女友着上午要陪她去逛街……
就在这样的迷糊中,罗恩觉得似乎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罗恩就嘟囔着:“干啥呢,休息日也不让人轻松一下啊。”随着这嘟囔,随着眼睛慢慢的睁开,那些五光十色的幻影,什么方案呀,什么购物街呀,乃至于刚才还挽着他的臂弯的女友,都倏地一下子消失了,只有罗恩的唇边似乎还残留着那梦中甜蜜的一吻的余温。用了好一阵子,罗恩才确信自己是刚刚醒来,而不是从一个梦境进入到另一个更加离奇的梦境。
但是叫醒他的马科斯可没有心思去管他的那些小感受,他紧张的告诉刚刚醒来的士兵们,远处出现了一条船,好像是日本人的军舰。
这个消息就像一阵猛烈的西北风,一下子把大家拿昏昏沉沉的睡意吹到九霄云外去了。所有的人都不安了起来,显然,如果日本人决定对付他们,那怕来的是只是条鱼雷艇,也不是这条渔船能对付的。现在除了向各种神灵祈求,似乎什么办法也没有了。马科斯等当地人走出船舱,做出正在忙于捕鱼的样子,试图蒙蔽接近中的日本军舰。
从小渔船旁边经过的是一条日军的驱逐舰,很显然,日军对当地渔民的传统捕鱼区域并不熟悉。因而也没有发现这条渔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位置这样一个漏洞,它只是傲然的从那条不过十来米长的小渔船旁边驶过,舰上那些高傲的水兵们连理都懒得理会一下这条船。只有舰首掀起的波浪,让那条小船剧烈的摇晃起来。
船舱里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日军军舰的马达声。所有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罗恩只觉得口渴的厉害,他用发抖的手摸起个水壶,却半天也拧不开瓶盖。他抬起头来,看见卡劳斯也正盯着他,脸色白得像个死人。
在渔船剧烈的摇晃中,日本军舰渐渐地远去了,最后消失在海平面上。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欢呼,然后瘫软在渔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