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袍服“出卖”了自己。不过他却否认道:“我虽然是燕王,你却没有完全说对。”
“那……不知我哪里错了?”何当归笑问。
“郡主唤我‘燕王殿下’错了,你都叫王妃为母妃了,难道不该唤我一声父王?”
“……父王。”何当归别别扭扭地叫出口,“这阴雨天里,您怎么有闲暇走到这里来?若吹着了一点子凉风凉气儿,母妃心里该不受用了。”
不曾想,燕王被这话取悦了,冷硬的面部线条有所缓和,问:“你母妃还提起过我?”
据上次兔儿镇的所见所闻,可以看出,燕王对燕王妃很在乎。于是何当归投其所好,拣好听的话讲了一筐,可最后还是没打听出,燕王跑到孟家家庙里来做什么。
“精舍中有香茶,不知父王肯否拨冗赏光,进去略歇一歇。”
燕王犹豫一下,摇首道:“本王在这里站站就走,不扰你的茶了,你见了庙中的其他人,不必将本王来进香的事道出。”
“是,女儿从命。”
原来,他是偷着进来的……何当归腹诽着,眼角不意间扫到燕王撑着的青油纸伞破了个小洞,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阔肩上,湿了一片衣袍。她递上手中的红油纸伞,微笑道:“父王你的伞漏水了,用女儿这把罢,女儿不耐雨寒,这就回房去了。”
燕王入目即见一双柔腻白嫩的纤手,多看了一刻才说:“也好。”他接下了何当归递来的伞,同样的姿势,把手中的青油纸伞递出去,遮在何当归的头顶上。
何当归又道谢:“多谢父王赏赐。”
“不必。”
“女儿告退。”
“去吧。”
于是,交换过伞的一对“父女”友好分手,一个继续在绿色藤蔓中徜徉,一个转弯向北房而去。下一刻,变故突生。
一道碗口粗细的白光从天而降,直直地打在何当归的青油纸伞上,宛若天罚。
如果此刻有人撞见了这一幕,或许会把这看成是“遭雷劈了”。可降下这雷的却不是雷公雷母,而是一个悬浮在高空中、形象如神祇的冰面男人。
何当归只觉得握伞的整条手臂突然间麻木不仁,情状真的跟触碰了雷电差不多。普通人经这么一电,或许当场就要丧命了,不过何当归不同,她从孟瑄那里学来的长风诀心法发挥作用,帮她避过了这惊天一雷。
虽然她在武学上毫不勤谨,万幸的是长风诀很好用,是自动启动的心法,只要出现外界的高强度伤害,就能瞬间将那一波巨大的能量缓冲和转化,收纳到气海中,变成自己的内力。
她好端端走着她的路,没想到天上不光下雨,还“下”内力。突然爆出这么一股子强劲内力,她不大受用,筋骨里火辣辣的疼,人渐渐软倒在地。
远处的燕王见此一幕,早惊得双唇颤抖,不能成言。
有通天本领,能打出这么强悍一掌,而且惯常带着冰面具的人,燕王的确认得一个。那个人就是前朝的摄政王兼相国,绝杀大将军昊尚,如今化名为高审君,潜伏于锦衣卫之中。此人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堪称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恐怕天下第二三四联合起来,也不是那个第一的对手。
燕王早在几年前就跟高审君有过冲突,也曾有过杀死这个人的机会,当时燕王想着,留下一个不安分因子,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后来,从陆江北那儿得知,高审君是个难缠透顶的角色,赔上锦衣卫和长夜阁的所有精英高手,也未必能除掉他。燕王才又后悔不迭起来,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志在天下。
现在,亲眼目睹何当归被高空中的高审君一掌“劈死”,燕王如何不惊心?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一个小小的何当归,还配不上天下第一高手去暗杀,高审君真正想杀的人是他燕王朱棣。何当归因为跟他换过了伞,枉做替死鬼。
“清儿——”
“丫头——”
空中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拨开层层乌云透下来,原来是尾随高审君,一路从白沙山庄赶到寺庙的孟瑄与段晓楼,他们都想一鼓作气杀死高审君。他们知道,这个人正是近年几件京城大案的幕后元凶。
但甫一交手,两人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两人合力,竟不能在此人手下走上十招。还好宁王朱权突然出现,还途经他们的战圈,立刻就分散了高审君的注意力。孟瑄想起何当归昨晚的话,出其不意地挟持了失去武功的朱权,段晓楼乘机打伤高审君。
眼看形势大好,马上要拿住这恶贼,没想到高审君神功幻彩,祭出了“冰火无相心”,一种疗伤专用的冰面具,立刻就稳住了内伤,向京城方向逃去。再追上时,他们就亲眼目睹了高审君打死何当归,双双赤红了眼,要跟高审君拼命。
“慢着!”空中出现第四人,是白衣白袍的陆江北。他的人还在数里之外,声音已先一步传过来,“段少,孟瑄,你们速速退下,高审君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别枉送了性命!”
孟瑄、段晓楼哪里肯听,他们现在只想跟高审君同归于尽。
“恶贼——”
“纳命来——”
一人的掌风飕飕,一人的腿影漫天,孟瑄更把他的终极法则祭出来,企图将高审君压死在一个窒息失重的空间中。
尽管两人联手的声势非同一般,而高审君又是重伤之躯,但陆江北还是隔空喊着:“住手!你们斗不过他!先别忙着报仇,你们两个往下瞧一眼!”
往下瞧?
下面可是他们最不想看见的何当归的尸体……突然动了一动?这怎可能?那一定是他们伤心过度,眼睛花了!
寺庙中也出了一番变故,西北角冒出滚滚青烟,还有人大喊,“不好了!香油桶打翻,走水了!莫启师太的禅房走水了,快来救呀~~”
说时迟那时快,被天雷劈死的何当归倏地爬起来,一头钻进屋里去了。
本已杀红眼的孟瑄和段晓楼愣一愣,眼中的红光消失,有一瞬间的痴呆表情。与此同时,高审君抓住这难得的一瞬,反攻向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孟瑄扯着段晓楼避开,陆江北恰在此时杀至,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带着当归躲远,不要在这里碍事!”
孟瑄又是一愣。想他天纵英才,武学玄道的顶峰人物,什么时候竟成了碍眼的存在?
段晓楼无条件信任陆江北的判断,而且他必须下去看看,何当归是真的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还是一不小心诈尸了。他足踏奇步,全速往地上奔去。孟瑄见状也追上,三步即赶超到他的前面。
两人一先一后落地,冲进房间一看,何当归的人并不在屋里,两人顿时又心慌起来,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何当归跑进这间屋子就不曾出来,为什么没有人了?
“娘子!你在哪儿?”孟瑄呼唤,“别吓我,快点出来!”
“娘……妹妹!你伤得重不重?”段晓楼也惯性地想喊娘子,他在梦里就是这么喊的。可上回跟孟瑄争喊“娘子”,双双打破了头,虽然他一点都不畏孟瑄,但现在毕竟不是吵闹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分头去找何当归,床上床下,帘子后头,桌子底下,柜子里面……统统翻个底朝天,也不见何当归的踪影。那个纤巧动人的青衣女子,凭空失踪了!
各种不好的猜测弥漫在段晓楼心头,诸如何当归已死于高审君掌下,刚才看见的不过是芳魂一缕……他猿臂一伸,紧紧揪住孟瑄的领口,凶狠地问:“我已经自动离开,将她整个人还给你,你为何还不好好守着她?为何总是抛下她一个人?孟瑄你听着,她若是死了,我必十倍向你追讨回来!”
孟瑄衣衫半湿,帖服在身上,面色时青时白,他不光无言以对,还觉得段晓楼骂得很确然。每一次何当归出事,自己都恰好缺席,才会令她险象环生。
段晓楼口上骂他,心中却也是一样自责。正在两人颓丧郁郁之际,房中某处发出“吱呀”的怪声,近在咫尺。
孟瑄、段晓楼睁大眼睛一看,可了不得了!床头本来放置枕头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颗人头,还是他们共同爱恋着的女子的人头!
只有那么一颗头,下面没连着半点儿身子,那样孤零零地漂游在半空中,冲他们微笑眨眼……
“啊——”
“不要——”
房中顿时炸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绝望一路蔓延。
声响直达百丈之远的高天,在那里,陆江北与高审君正进行着生死激战。
论武力,陆江北至多与孟瑄比肩,纵高明一些,也是胜在对阵的经验上。他绝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对手,然而此刻,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死死地将高审君压在下风,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胜负,转眼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