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哪儿受得了别人这样出言教训,再加上她对何当归一直都嫉恨交加,这些年来处处看不顺眼,现在这些情绪一下子发作出来。
她冷笑道:“哼!三姑娘,你也不用跟我这样,我这辈子横竖是比不上你了,可咱老罗家还有出息后辈,一个柴雨图,进太子府当了美人;琼姐儿和芍姐儿,进宫伺候皇上去了!哪天她们得了宠,我们立马就变成硬挺腰子的皇亲国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别拆桥拆的太早!”
何当归指挥婆子将罗白前和燕姐儿都带下去,她也无意再多留,跟疯狗互咬,那她自己成什么了。
董氏哪肯放人走,叉腰拦在个门口,要何当归还她女儿,无赖到了极点。大夫人赵氏的想法跟董氏差不多,也想让何当归一次性将她们救出去,又怕董氏得罪了何当归,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赵氏一把拉开董氏,赔笑跟何当归商量:“好姑娘你看我,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患上了消渴症,最是个磨人的病症,饮食不精细就一口都吃不下。你把前哥儿父女和及哥儿都弄出去了,何妨再多一个我?我可是你的亲舅母。”
“赵大婶子,你这话有些不通,从古到今没听说舅母也有亲生的。”一个欢乐活泼的声音跳进来,是青儿来了,瞧瞧她怎么还不回去。
青儿身后面的院子里站着孟瑄,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雪白滚边,上面用金银两色线绣着繁复雅致的竹叶花纹,身姿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俊朗的眉斜飞入鬓,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淡红的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锋锐,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小觑。
他轻声问:“可拾掇好了?可站累了?”
隔着老远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他这话是专对何当归一人说的。何当归还未答话,青儿却先一步笑道:“至于说到救人,不是她小气,她还真没这么大本事去特赦谋逆犯。想要特赦,只好等罗二小姐变成贵妃娘娘,直接问皇上要去。”
这番话将赵氏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董氏看一眼孟瑄,再看一眼何当归,心尖几乎滴出血来。她突然冲到门边,扬手冲青儿挥去,何当归就站在旁边,当然不会坐视这件事发生。何当归单手扭住董氏的手腕,董氏无赖起来,尖声大叫:“杀人了!清宁郡主杀人了!”
公堂那边立刻有衙役过来察看,皱眉提醒道:“诸位的动静在公堂上就听见了,郡主担待些,和这里的人一起去公堂过审吧。”
当下,除了罗老太太还昏迷不醒,其他人都上了公堂。
“她不是罗家人,也不牵涉在此案中。”一见何当归也过堂,陆江北眉头一皱,淡淡对堂上的毛道行说。
毛道行干笑一声,状似无奈地说:“陆总管别急,只是作为人证,参考参考。”
孟瑄抿唇微笑,一双眼睛却严厉地扫过人群。就在刚刚,毛道行又跟宁王侧妃周菁兰的眼线暗暗递过神色,明显不怀好意。
“啪!”惊堂木再拍,柏炀柏扮的李仙茜也被传上堂,接着审王府命案。
郭舫问:“照仙草郡主你的说法,朱榴然和朱谷覃二人有嫌隙,朱谷覃害死了两个丫鬟,想栽赃给朱榴然,是也不是。”
假李仙茜点头称是,而下面跪的朱榴然和朱谷覃,一个大呼“大人圣明”,一个高喊“冤枉”。
假李仙茜说:“刚刚在后堂,我们大伙儿分析了案情,案发经过应是这样的。牛温兰屋子后有一口水井,朱谷覃让人将两个丫鬟推进井里,想掩人耳目地放一把火,将她们烧死在里面。另一方面,她跟朱榴然说,牛温兰喜欢的人其实是段侯爷,留宿在王府也是为了多看他两眼,朱榴然想去试探牛温兰,因此来到东厢,被何当归看见,所以何当归没有说谎。”
朱榴然也力证说:“就是这样没错,我那日无法启齿,就是怕说出了缘故会被人耻笑,没想到被舍妹朱谷覃利用了。”
郭舫和毛道行对视一眼,毛道行又问:“牛温兰如何会被反绑在自己床下?是谁绑了她?仙草郡主,你又为何跌落池塘?”
假李仙茜说:“我就是失足跌下去的,牛温兰说出来就更可悲了,她是让自己丫鬟桃红绑了,藏到床下面的。”
郭舫命令:“来人!去将丫鬟桃红传上堂!”
桃红被押上来,听了假李仙茜的指证,面色一白,哭泣起来:“绝没有这样的事,小女子要是这样做了,立时就死了!”桃红的泪眼在公堂上扫视,看见了何当归,又指着她说,“千真万确,那时候就是她走进我家小姐的房间。我在房外站了会子,突然就觉得后脑很痛,就不省人事了。”
何当归微微一笑,不惊不怒地说:“大人容禀,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自然问心无愧。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分辩真假,不如就让牛小姐自己来说吧。”
“让牛温兰说!”郭舫惊呼,“莫非你还有办法救活牛温兰?”
何当归点点头:“正是如此。我要的东西跟刚才一样,牛小姐的尸身,再来四架屏风。”
这话如果她昨天说,别人一定觉得她在说梦话,可她刚救活了一个身子被水泡涨的李仙茜,活了之后口齿清晰,神情活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活人,于是现在,还真有几个人相信,何当归能救活被烟气熏死的牛温兰。
丫鬟桃红的面上露出一个明显的心虚表情,落在周围不少人眼中。桃红突然大叫:“大人,我家小姐死得冤枉呀,求你为她做主,不要相信凶手的话!”
堂上的郭舫和毛道行商量了一下,毛道行一直摇头,郭舫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劝说他。最后,何当归要的牛温兰的尸体和屏风都抬上堂来,何当归裙摆一摇荡,自信从容地步入屏风后。
假李仙茜笑嘻嘻地说:“我也想进去看看,清宁妹妹用了什么法术,能把死了几天的人救活。”说着也走进去。
下面候审的董氏冷冷一笑,嘀咕道:“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她有几斤几两,我们再清楚不过。要是那个焦炭尸体能复活,老娘把那副刑具给一口吞了。”
公堂上不像上次救李仙茜时闹闹哄哄,所有人都对何当归的医术深感好奇,所以都屏息等待着,张大眼睛看着白幔屏风。如果牛温兰也能被救活,那清宁郡主基本就是神仙了,案子一审完,估计满世界的人都会趋之若鹜的想认识她,皇帝说不定也会召她入宫。
这时已经过了午后,再有一个时辰就太阳落山了。屏风后一直静悄悄的,声息不闻,吊着所有人的心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太阳落山,外面的天空暗下来,两个时辰过去了。这中间,孟瑄进去过一趟,出来要了点心清水,亲自端出去,又出来告诉毛道行等人,牛小姐不好救活,还得再等些时候,请大家稍安勿躁,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直到月华初上,公堂内外的灯笼烛火都点起来的时候,围观的众人还是没有散去,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好奇。好奇心驱散了饥饿和寒冷,连七旬老人都久久立着。
最后,屏风内终于有了动静,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起,下一刻,众人一片哗然。
你道是因为什么,原来屏风中的烛火比外面公堂上的明亮数倍,映得里面人影分明,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一直是两个人的身影,然而就在刚刚,屏风上映出了第三人的影子!
三道影子都是纤瘦的女子体形,堂上的毛道行见此一幕,心惊不已,刚要问话,屏风中却传出嘤嘤的女子哭声:“哎呀!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为什么我全身酸疼?”
丫鬟桃红听见这个声音,受惊过度,瘫软在地上。不过她的惊讶过去之后,又有欣喜冒上来,跌跌撞撞地往屏风后冲去。
“呀!”屏风后传来女子尖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变得这么黑这么丑!我不想见人了。”
何当归温和解释:“姐姐莫哭,你被火熏黑了,以后慢慢调养就无碍了。”于是,众人都知道,哭泣的女子是牛温兰,她被清宁郡主救活了。
孟瑄拦在屏风入口处,不叫桃红进去,微笑道:“牛小姐说她不想见人,姑娘还是外面站着吧。”
桃红坚持地说:“小姐活过来了,奴婢必须进去服侍她。”
“谁用你服侍!”屏风中牛温兰突然破口大骂,“死丫头,若不是你的馊主意,我也不会死!”
桃红瑟缩一下,扑通跪倒在地上,讷讷解释说:“小姐息怒,那日在王府用膳,您看见彭大公子和清宁郡主心有灵犀地走进花园,您心里不自在,非逼着奴婢给您出主意,让彭大公子也对您上一点心。奴婢无计可施时,有个女人出现,说要帮奴婢这个忙,否则凭我哪能想出这种主意?小姐饶了我吧,这主意您不也称好吗,可不能全赖我一个人哪!”
她这话说的透露出许多信息,旁人都能听出,牛温兰主仆二人策划了什么事,结果发生了意外,才在朱谷覃放的一把火里熏死了牛温兰。至此,何当归的杀人嫌疑被洗清,因为两名“死者”都活过来说出了真相。
不过,现在众人最关心的已不是案情的进展情况,而是,牛温兰是不是也跟李仙茜一样活蹦乱跳了。这简直是太神了!
刚才大大嘲笑何当归的董氏,现在呆坐在地上。罗白英提醒她道:“刚刚是谁说,何当归能救活那个死人,她就要一口吞了刑具?活打嘴现世了。”
董氏哪还说得上话来,一双眼珠惊疑不定地上看下看。她的亲姨妈赵氏则大念阿弥陀佛,讪笑着说:“咱们家出了这样的女神仙,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好好封赏咱们,说不定连谋反的罪也不追究了。”
“想什么好事呢,”董氏没好气地说,“姨妈你看开些吧,她千好万好,也不会把好处分给我们。还不如照我说的做,你我还能有一些好处。”
赵氏一听有理,想起何当归刚才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她心里还很不是滋味儿。赵氏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
“把何当归也拉下水,就像湖州罗家把咱们拉下水一样。”董氏阴冷地说,“她夫君不会不管她,要管她,就得先洗脱去罗家的谋反罪,这相当于也救了咱们了。拉何当归下水,咱们就不用再蹲大牢了。”
一旁听着的罗川柏和罗白英都默默无言,心里可能也认同了董氏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