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听后都愣住了,何当归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嫁妆有多贵重,是真是假姑且不论,单听她说,这些嫁妆不敢自己留着用,要让婆婆为她“保管”——这是何等的大方!把两万两银子的财富说的跟二百两似的。
而且这里面多少东西,是拿着银子都买不着的,估计也只有燕王妃那些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包下矜红娘给她家绣被面,普通人连想一想都觉得奢侈。
面对满屋金玉锦绣,五六个主子里面,态度还算从容的,除了何当归,就只有苏夫人了。
苏夫人虽然偏袒七儿子孟瑄,可这个七儿媳却不是她亲自挑的,因此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苏夫人,见了美丽灵巧、看似完人的七儿媳,也没有十分喜爱,处事上面也不会偏帮她一点儿。所以,先前竟嬷嬷拦着大家不让进,苏夫人就非得率众人进去一探究竟,没给七房留什么情面。
后来,一箱箱的金银宝物展现在大家面前,所有人,包括苏夫人在内,都对何当归彻底改观了。不少人暗暗敬仰之余,还生出了两分结交之心,变不成极富的人,跟富人当个朋友也不错。而苏夫人的改观倒不是因为她嫌贫爱富,否则她大可利用十一个儿子的美色,诱遍京城的名门闺秀来添嫁妆。
这里面有个缘故,多高的门第,嫁小姐时带多少嫁妆,都是有个定数的。如果高于定数很多,说明那位小姐一定是家中父母的掌上明珠,婆家自然高看她两眼;反之,嫁妆太少,与新嫁娘的身份不符,就会被认为是对婆家的不尊重。
其实不论在律法上讲,还是民间的约定俗成,都对嫁为人妇的女子的嫁资十分保护,除非女子有大的过失,婆家才会没收嫁妆。通常情况下,女子的嫁妆一毛钱都不入婆家的公账,金银细软只需自己收妥,铺子田庄就让陪嫁或信得过的人代为经营,每年收取利项,存入钱庄。就算要拿出来给婆家的人花销,也是等她的子女长大后,留着贴补自己子女之用。
就何当归的郡主身份而言,一个嫡出的正统郡主,有六千两的嫁妆也堪称一绝了,而众所周知,何当归只是圣上在民间认的干孙女,发放的是四品庶出郡主的金宝金册,也没有强硬的后台支撑她。不提燕王妃为什么添给她如此大手笔的嫁妆,而何当归收下那些东西之后,其实没必要全带到孟家来,留在娘家保管,只挑一些日常用的送来就行。
现在,她却全数带到孟家了。假如说,对婆家的敬意和嫁妆成正比的话,那何当归这种一点不藏私的媳妇儿,哪个婆家不喜欢?更难得的是,何当归坐拥如此财富,却一点不骄矜,还说请婆婆代为保管,真是谦逊得可以。这样的话,哪怕是做做样子,王姨娘她们也说不出口,万一苏夫人痛快答应下来,她们找谁哭去?
所以,在这样的因果下,苏夫人对何当归的印象立刻上升一个档次,比上回听九儿子孟琳说,小嫂子救了他们兄弟的性命时的印象更佳。那时候,苏夫人不大相信孟琳的话,更不相信一个丫头的本领有多高,所以猜着孟琳他们是受了孟瑄之托,专为何当归说好话来的。
现在的情况却全不一样了,一个女子带着巨额财富嫁过来,愿意托付给婆婆保管,这说明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孟家的一份子了,这一点态度是苏夫人这种当家主母最看重的。当然,只要有态度就足够了,嫁妆是私产,如果妇人没有失节败德、也没有变痴变傻、行动不能自理,那她就可以一直自己保管和经营她的财富。
苏夫人看向何当归的目光暖了两分,温和道:“燕王妃是你的嫡母,她看重你这个女儿才给你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这个是母恩,清宁你只需怀着感恩之心收下,不用觉得受之有愧。至于保管问题,三间园子没设小库房,搁在屋子里又不够保险……”她沉吟了一下说,“西偏房下有一座酒窖,是小七背着我私自挖来收藏美酒之用的。他从七岁就开始偷喝烈酒,我看他习武非常辛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如,就把那个酒窖腾空,用精钢加固之后当库房用,锁也专门定制一套,往后就可免于贼人的觊觎了。”
拆了孟瑄的酒窖,改成她的库房?何当归毫无愧疚感地应下来:“多谢婆婆体谅,媳妇只盼七爷少喝些酒,多保重身体,这样做再好不过。”
在园子里单建一个小库房?商氏等人听后眼睛都泛红光了:在孟家,除了公中的大库房之外,有资格拥有个人小库房的,就只有老太太、太太和老爷的李姨娘了。何当归作为一个年少的新妇,竟然意外地变成了孟家第四人!她也太好运了,遇上大方得令人咂舌的嫡母,又有个偏袒她的婆婆,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运!
大奶奶商氏第一个就掌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七弟妹还是小孩子,她连这些东西的名目都叫不上来,东西搁在她手中太悬乎,还是母亲帮她收着吧。”
苏夫人睨眼打量袖手而立的何当归,不管几个妯娌说什么话,她都是表情淡然,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份儿坦然的气度又让苏夫人爱了一分,于是又向着何当归说了一回话:“清宁年纪小一些,这固然不假,可她经的事比你们多得多。她说自己认不出这些衣裳首饰的价值几何,大儿媳你就当真了?女孩子哪个不爱鲜亮玩意儿,对着一屋子闪闪发光的宝贝都不动心,她的眼界是宽还是窄,你们掂量去吧。而且,媳妇的嫁妆不必入公库,也不用把细项公开,这是大家都一视同仁的规矩,谁也不用羡慕谁。”
刘氏第一个脸红起来,觉得婆婆最后一句话,分明就是针对她说的“难怪七弟妹开口向婆婆讨七房的独立理事权,肯定是打着把嫁妆私自入库的主意喽?七弟妹的父母对你疼爱有加,真叫人羡慕。”对这番话的回敬。
媳妇们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满屋的珠翠和锦绣,依次退出屋来,每个人的心绪都不平静,商氏尤其如此。
她入孟家门十多年了,按照家规,拥有一千八百两以上嫁妆的本家媳妇,就可以在自己园中修建小金库存放。可她申请过两回都没通过,原因是她的嫁妆之数虽然够了一千八,但其中有一千余两都是田契地契,不用专门建库保存,打一个铁皮箱就行了。其余的衣饰、绸缎、被褥、家具摆件儿,并没有特别贵重的,设一个铁库专门存放,有点小题大做了。
申请到最后,商氏只得到一个铁皮铆钉箱,还因为此事成为妾室和妯娌们的笑柄,把她气了个倒仰。现在何当归不申请就有,偏偏原因还是因为人家银钱太多,屋里都要搁不下了!只要回头望一眼那红成一片的红漆挑担,叫人有脾气也变没脾气了。
何当归把众人送到园门口,苏夫人最后总结了一下何当归今天的斩获:“三间园子的理事权,是你下棋赢回来的,那几盘棋我输得还算心服,所以赌注不能赖着你的。一是银钱问题,你自己园中的银钱开销,在你们这儿的小范围内可由你自己支配。公中的月例,还有例饭银子,也包括孟瑄那两个房里人的月例,以后都在月初从公中关给你,你再发月例给姨娘和下人。例饭也可以自己重定标准,让大厨房小厨房做都随你便——听说你认为‘赏饭制度’不好,使孟家在餐桌上白白流失了很多银子,恐怕你打算要在自己园中裁减例饭的项数吧?”
何当归听前面的还笑眯眯,听到这里心中一凛,苏夫人真是耳聪目明,人在府外听戏,还能知道她的房中高论!想想吧,她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听的人里除了孟瑄、老太太、老爷,就只有老太太的几个贴身嬷嬷。苏夫人是今天才到家,孟瑄、老太太、老爷这三人一个都没遇上,苏夫人却清楚了解此事,难不成她在老太太身边还埋了钉子?
苏夫人继续说:“二是用人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只是别让小七下回住家里时再自己生火烧水了。有那样刁的奴才,直接一顿板子撵出府去,还多说什么!”
何当归垂头应是,然后苏夫人就带着表情各异的商氏、陆氏、刘氏和王姨娘走了。冷嬷嬷过来把薄荷、山楂四个陪嫁丫头送还过来,正好跟苏夫人一行人遇上,于是就一块走了。竟嬷嬷也跟在何当归身后送客,眼见苏夫人等人的确头也不回地走了,竟嬷嬷毫不掩饰地大松了一口气。
何当归见状,心里奇怪极了。
竟嬷嬷此人,她在成亲那晚也见过,还算一个稳妥的嬷嬷,要不孟瑄也不会介绍给她。怎么从刚才开始,竟嬷嬷的表现就十分异常,先是极力拦着不让苏夫人进园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拦不住的吧,这么做的意义何在?竟嬷嬷说嫁妆失窃是误报,这点也透着奇怪,还有,苏夫人检查嫁妆的时候,竟嬷嬷一直绷着身子,屏息敛气的样子,好像处于受惊状态。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因为何当归比较信任孟瑄,所以也选择暂时相信孟瑄荐给她的竟嬷嬷。她先把薄荷四人支开,拉着竟嬷嬷的手走到一丛香稗草后,低声问:“嬷嬷回来的时候,究竟在园里见到了什么?为何你派人去通知太太,太太来了你又拦着?”
竟嬷嬷紧张地看一眼摆放嫁妆的四间屋子,干咽着唾沫说:“奶奶恕罪,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遭贼了,吓得不行,才叫麦子去回报太太,想着帮奶奶抓贼来挽回损失。不料想,我进屋看东西,没发现什么凌乱的翻找痕迹,却冷不丁……看见了一个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何当归蹙眉。是谁呀?小偷强盗?那直接喊人来抓不就完了。
“然后,那个男人就突然……”竟嬷嬷深吸一口气说下去,然而冷不丁的,园子里某一处突然传出了一声高亢嘹亮的尖叫:“啊~~~七奶奶偷人了,七奶奶她偷男人~~~救命救命啊,你们别杀我!”
这声音传得很远,苏夫人几个都是小脚莲步,并没走多远,其中不乏耳朵尖的人听见了这一声女子的凄厉喊叫,这些妇人登时大眼瞪小眼,一片哄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