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北匆匆忙忙地从冰窖外跑进来,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脸上的冰面具也没了,从外面冲进来,口中叫着:“段少,出事了!所有人都不见了!他们……段少?当归!你们?!”
——话说,陆江北到了上面的白沙山庄上,开始并未觉出任何不妥之处,只是匆匆奔往药房所在,给段晓楼找七花七叶续断膏。可路过中庭庭院的时候,满地白沙上凌乱的脚印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假山,崩落下不少碎石,石上染血,明显是一副打斗现场的残局。而且陆江北早些时候经过,去为何当归找书的那一趟,还没看到这些碎石。
锦衣卫中不少人以打斗为乐,关系良好的几人之间都爱捉对打架,山庄也常有被肆虐的痕迹,这本不足为怪。可如今大伙儿没有一个不带伤,没有一个不疲乏,是谁还在挑事儿打架斗殴呢?看那石上血,真是一次恶性事件。
于是乎,尽管时间紧急,陆江北还是抽空拐弯儿去瞧了那些“问题儿童”一眼。可这一瞧不要紧,他发现所以厢房均是大敞四开的门,空空荡荡的屋,除了高绝和蒋毅睡的两间屋子凳倒桌翻,余者房间一丝不乱,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全都没有了人。
陆江北见状不由大惊失色,虽然白沙山庄的现任总管是山猫,可前日厂卫四十人的“伤员团”举众进庄的时候,这伙人之中最大的自己就曾三令五申,现在是休养生息的特殊时期,所有人等没有他的批示,一律不可擅自离庄,需各安其位,静心休养,无事不可出门随意走动。这是绝对军令,不比平日玩笑的时候,因此他们是断然不敢违拗的,那也就是说,看这现场情形,他们十有八九是被人掳走了!同时被掳走的,还有二三十名山庄的仆役和丫鬟。
这怎么可能?!陆江北推算时间,从他去书房取书,到他回来去药房取药,前后不过半柱香时间,中间他也没听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声响。而白沙山庄地形辽阔,中空敞通的设计,让声音可以被传到很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人,竟然能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将四十名武功在一等之列的锦衣卫掳走,前后只用了半柱香?更何况,其中不乏高绝、蒋毅和山猫这些厉害又难缠的角色。
高绝他们的伤都已经养好了七八分,虽然轮流为何当归活血几天,可做这样的事几乎不耗内力,只是太煎熬精神,考验自制力。给一位一根手指都不能碰的绝色小妞下八荒指,连下四五天,小妞偶尔清醒时发出悦耳的呻吟,“非礼勿听”的他们还要违心地将她点晕,实在要将人折磨疯了,因此他们才先后称乏告退了……总之,普天之下,能在百招之内同时拿下高绝、蒋毅和山猫三人的人,也不过区区一二人,想要悄无声息地办到此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厂卫的人?这里可是京城的大门口,只要三道令箭,京城四围的左右武卫、御林军、巡防营都听凭调遣,不管水路还是陆路都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人掳劫了高绝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黑手已经从扬州伸到京师应天,难道说,元月十五的那场武林大会的魁选之物,真的传说中的那样东西吗?
勘察完失踪现场,陆江北火急火燎地去药房找了七花七叶续断膏,虽然,他很想立刻就急讯让京中各军营小队着手就高绝他们,可湖水下的那两位,如今才叫他更担心。段少的状态似乎又不大正常了,希望他莫伤到了何当归才好,否则……陆江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运气于指,除下了脸上的冰面具。
此面具的唯一缺陷,就是戴上之后功力自封三成,其实这也不叫缺陷,因为“冰火无相心”的本意就是敛息休养,不过,此刻有敌袭出现,为了保持最佳迎敌状态,他不能再戴面具养伤。
于是,摘了面具、拿着药的陆江北,也顾不上浪费时间与内力启动青天罡气避水,一头扎进了湖里,湿淋淋地浸了个透心凉。他远远地叫着“段少,出事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冲进冰窖中时,眼前的一幕却惊到了陆江北,段少,何当归,他们……
何当归显然已经解去了穴道封阻,她的长发散乱地铺满肩头,用一件大氅裹着身子,一手拿匕首,一手拿刀鞘,整个人跨坐在段少的胸口,头微倾在段少上方,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搁在段少的脸上。
陆江北隐约看到,她紧裹着的灰色大氅下的雪白肌肤,再看药柜周围一地撕碎的衣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连忙阻止道:“当归,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段少对你的心,认识他的人全都知道,就算他一时糊涂犯下大错,那也罪不及死呀。你先将刀放下,咱们有话和气说,舅舅为你做主,让他娶你为妻,行不行?”
何当归的刀和刀鞘没离开段晓楼脸上,可她却在陆江北入门的一瞬间就惊呆了,唇瓣颤抖两下,大叫道:“鬼啊——啊——啊——”
陆江北被她叫得吓了一跳,慢半拍儿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鬼”大概是指自己。只因那“冰火无相心”从面上除去的小半日工夫里,失去面具的脸上都会出现暗红色藤蔓状花纹,根据体质和伤势不同,大概有十倒五十条之多,密密麻麻地印在脸上确实有些吓人,尤其是被熟人见到这一幕,旧有印象还在脑中,前后一比照,只觉得悚然可怖,发出疯狂尖叫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何当归可不是普通的人,能将她吓着,陆江北也觉得不可思议,转念想到,大概是之前段少对她的意念操控的效力还没褪尽,因此她现在才跟往日的冷静模样判若两人。一个会叫会喊的何当归,对陆江北而言是新鲜有趣的,看起来比平常可爱多了,可这样不冷静的她也是极危险的,尤其是,她现在正把刀放在段少的脸上。
再瞧段少,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一副听凭宰割的模样,让陆江北更加确信,事情已经发生了,段少生出悔意,才会任由何当归手刃他。可陆江北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上前劝解道:“当归你莫怕,我是陆江北,你的舅舅,我的脸明日就恢复正常了,你不用如此畏惧。听我的话,把刀放下,我一定让段少娶你并好好对待你,段母那边我也可替你周旋。你怎能因为一时失身之愤,就谋杀亲夫呢,他乃圣上册封的三品侯爵,朝廷勋略,杀了他,你也要填命抵偿,切切三思哪。”
一边说着这话,他一边缓缓接近地上的二人,想要伺机夺刀,救出段少,可是到了近前之后却发现,何当归似乎不是在用匕首“斩杀”段晓楼的脸,而是在用刀尖和刀鞘去起段晓楼脸上的面具。一下一下的,将银质刀鞘都刻花了,啪、啪、啪!
陆江北惊奇地问:“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他的面具吗?可无相心你戴不得!莫非你想看段少的脸?别看了,他摘下面具后也会变成我这样,要吓坏你的。”
何当归却坚持地说:“不行,陆大、舅舅大人请你快把段晓楼的面具摘下来,我瞧见他的脸出了问题,必须得摘下来治疗。”
陆江北凑近一看,果然见段晓楼的面具下,在眉心处有一个红点儿,于是就叫何当归让开,上去运气于指,要为段晓楼摘面具。何当归让开之时,他用余光扫了眼她胸前的衣物,见还算齐整,心中方暗松一口气。
等段晓楼的面具除去后,何当归和陆江北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代表着疑惑的“咦?”
陆江北奇怪的是,冰火无相心除去后必出现的藤蔓花纹,是疗伤时不及褪去的暗红血线,一定会留下的痕迹,段晓楼面上却是分毫不见,白白净净的俊秀面容,双目紧闭,似乎是昏迷着的。陆江北突然想,没有收功的纹路,莫非段少已经……死了?他惊叫一声去试段晓楼的鼻息,却是均匀平和,一如往常。
而何当归奇怪的则是,明明隔着透明的冰面具,清楚看到段晓楼眉心突然出现了一颗朱砂痣,跟她左腕上的一模一样,而她左腕上的守宫砂在同一瞬间消失。可揭开面具之后,段晓楼的眉心又没有那颗痣了,怎么会这样?她转头看向陆江北,问:“刚刚你也看到了吧,他的眉心又一颗点砂,为什么揭开面具什么都没有?会不会,”她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会不会那颗痣是个活物,钻进他的头里面去了?”
“嗯?”陆江北困惑地看何当归,“你说什么呀,痣是活的?这怎可能?你怎么会这么说?”
何当归张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桩怪事,齐玄余点在她手臂上的一个擦不去的红点儿,被段晓楼一亲就“亲到了”他的眉心中,打开来面具去找,却又不见了踪影。如今,她的手臂上也没了那一颗被人认作是“守宫砂”的红点儿,假如将此事讲给陆江北听,那他必定会误会,她和段晓楼已行了周公之礼,可是,明明就还没有……为什么她的守宫砂突然就掉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何当归,陆江北叹气说:“当归,上面的白沙山庄出事了,所有的人在我离开前后脚的工夫里失去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我须得去处理此事。而段少一直有内伤,又苦撑了五日没休息,眼下怕是累晕过去了,嗯,他的伤药在这里。”手中的小药瓶递到何当归的掌心,恳求道,“看在他对你的一贯情分上,无论他做错什么事都别伤害他,因为他有时做事并非出自本心,一时我也难解释清楚。现在就请你代我照顾他一下,回头待一切风平浪静了,你的事我一定替你做主,你想嫁给谁我都去为你说媒。”
何当归诧异地问:“你将他交给我?你们已知道我跟‘叛党’有勾结,为何不就地抓捕我?”
而陆江北瞬息就飘出了冰窖大门,唯留给她一句,“回来再抓你,帮我照顾好段少,一切小心在意。”然后就不见了人,走的比上次更匆忙。何当归无语地回味了一下他的话,而后目光落在段晓楼昏睡的脸上,眸中一时满溢出温柔缠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