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安慰她:“别怕,一点小伤,本来要换过衣袍来看你的,但我一刻都不想耽搁,总有一种再不来见你,以后都会见不到你的感觉。”
“你先放开我,”何当归挣出他的怀抱,焦急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说着将孟瑄推到床边,脱衣检视他的左臂上的伤,见是一道不深的剑伤,伤处血色正红,方松口气,取了温水、绷带和金创药来给他清理包扎伤口。
孟瑄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小逸,之前焦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是啊,梦只是梦,她好好的没出任何事,没有人能伤害到这个聪明强大的少女。她会一直这么好好的,馨香而温暖,眼睫上还沾着一滴水汽凝成的小水珠,住在这一座种满桃花的庭院中,每天安闲地数着缤纷落英度日……她什么时候愿意住进他的桃花园里观落红呢?
何当归手下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引得孟瑄会心一笑:“原来小逸也有心疼人的时候,若是能常常得到你这样的照顾,那让我每天挨一刀我也愿意。”
“别浑说!”何当归低斥道,同时疑惑,“什么人居然能伤到你,你不是很强吗?”三年前的孟瑄就很强了,虽然他没在她面前露过几手,可她猜着也是高绝那种级数的身手吧,而孟瑄又是个勤奋的武痴,加上前世的武道参悟,如今的他有多强可想而知。
孟瑄微笑道:“我虽然强,却也不是天下无敌的人,也有受伤流血的时候,怎么,这个认知是不是让你有点失望?”他忍不住抬手帮她拂去眼睫上的那一颗水珠,担心落下来会迷了她的眼睛。
何当归轻轻叹息,用规劝的口吻说道:“没错呀,你再强也是人,也有受伤流血的时候,所以你也该多多保重才是。这几次见到你,总觉得你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了,行事也常常显得神秘莫测。孟瑄,我不想打听你在做些什么事,我明白,男人都有野心,而你有着前世记忆的优势,自然不甘心庸庸碌碌,想要更上一层楼。可是,性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她包扎好了伤口,为他更衣系带时,瞬间的靠近让他嗅到了缕缕幽香,孟瑄不想让这缕香跑掉,于是将她拦腰一抱,扣留在怀里,请求道:“多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啊,小逸,三年前你的冷漠无情,才让我深深自卑,才让我向往权势。我以为有了权势,就能将你握在手心里不放,可是等真的见到了你,我又不忍心对你耍手段,这些心情,多想说给你听。
何当归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胸口,继续劝说道:“你不是一个孝子吗?在你母亲的眼中,什么功绩和权势财富,都比不上儿子的健康重要,若让她知道你受了伤,她会难过成什么样。你就算为她着想,以后也该多警醒一些,擅自保重,不要再受伤流血了。”
“行啊,”孟瑄随意地答应着,又将怀中人揽紧一些,“小逸你不让我受伤,那我以后死也不敢让自己再受伤了。”其实,这些都是极小的伤,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真正能让我受伤和流血的,只有你啊小逸。
何当归不赞同地轻擂一下他的胸膛,这样敷衍的态度,哪有保证的诚意,回头就丢在脑后了,仗着有一身好武艺就以身犯险,刀头舔血。他究竟在做什么危险行当,杀人放火?占山为王?买卖人命?呃,好像孟瑄又不会做这些不正的行当……可几次见到他,那种这掩不住的危险气质和肃杀寒意,又分明昭示着,他可能杀过不少人……这种感觉,她在几个男人身上都曾体味过,朱权,常诺,高绝,那个面具刺客,都间或带着这种煞气。
她无声叹息,孟瑄,孟瑄……见到这个流着血的他,立刻就让她想起幻梦中的那个重伤垂死的孟瑄,明明连命都没有了,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情话,真是个傻瓜。
心中掠过一阵酸楚,她将脸颊在他的衣料上磨一磨,轻声问:“孟瑄,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有多喜欢我?”未来的他曾对她说过,他从三年又三年前就喜欢她,还暗中盗走与她有关的东西,独自收藏把玩。
这么说,现在的孟瑄收藏也有她的一缕头发,也在吃她三年前做坏了的陈年红果茶,也每晚戴着她为母亲做的护腰和护腿睡觉?他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如此优秀的他一直在暗恋着她,他究竟看中她那一点好?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好。
初见之时,他也带着一层伪装,藏敛着他的锋芒和才学,还惦记上了她肥美待宰的真气,想收走增加自身实力去刺杀什么人,后来他就来借真气、还真气、教她武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上这份心思的?他还曾跟踪她,在暗中将她与段晓楼、高绝、柏炀柏、乃至彭渐等异性的一言一行都收入眼底。直到现在,她都难以相信,这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嘻嘻笑的少年孟瑄能做出来的事。
上次在澄煦邂逅他,他按捺不住地将她捉进竹林,不由分说就先夺走她的呼吸,又将一肚子的话倾倒给她听,原来,他真的攒了很多话没对她说过。其实她也从没给过他机会说,她也没给过他说的勇气,她明明没对他生情,却先向他要求一个“一夫一妻”的福利,仿佛有了这个保证,她才能放自己的心出来透透亮。有的时候,从批判者角度看,她真是一个好私自的女子呢。完美的感情和专一的对待,她尚且给不出,倒朝别人去索取,真是无理。
孟瑄用没受伤的那只右臂紧紧环拥住她,闷闷的声音从胸膛中出来:“我还以为你已很清楚我的心意了,小逸,你还在怀疑些什么?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话的收尾带着一段猝不及防的颤音和哽顿。
何当归诧异莫名地抬头,见到他脸上那两行泪水划过的痕迹,不由睁眼道:“你哭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让他伤心了吗。
孟瑄抬起受伤的左臂,将左手贴在她的脸上,拿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她的眉眼,想从中找到一丝动情的迹象,可她的目光清明如秋水,不因依靠在他怀中而迷乱,这样的她,还在问他,“你有多喜欢我?”
一想到你呼吸就不再通畅,人生都不再美好,因为你说了句对我“没有男女之情”——这样的喜欢,算是多喜欢呢?
他该将他的一腔情意讲给她听吗,她的身心都一早付给别人,只将他当成一个临时避风港,而到了现在,连假提亲的人选都不是他了、因为缺勤了三年,如今,他连一个候选都排不上了。
“吓!”
孟瑄突然暴出了一声低吼,立刻吓了何当归一跳,她焦急地问:“你伤口疼了?快把胳膊放下罢!”说着,她一把推开他的左手,按下他受伤的臂膀,又将他整个人推进床铺,打算将床让给伤员睡,可他右臂不松,将她一同带着倒下,两人双双落进柔软的床榻。
被温暖柔和的感官包围,倦意缠绕神智,何当归违心地说:“我不困,你自己睡,等在我这儿治好了伤才能放你走。”
“治好了伤?!”孟瑄左手捉住她的纤手,一把按在他的胸口,动作太急切,以致让刚缠上的雪白绷带又染上了几缕红意。他将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大颗的泪珠再次沁出,滚落,烫在她的耳垂上,他戚声问:“我这里最伤,这个伤只有你才能治,你愿意帮我治伤吗,女神医?”
何当归余光扫到殷红的绷带,又急又气地说:“孟瑄你发什么疯,我瞧你是伤者,你要搂要抱我全都随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要将自己弄得伤上加伤才满意?”
“不满?何止是不满,我简直在痛恨我自己!”孟瑄的泪珠滴滴落下,眼睛却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恨声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却躲着你,为什么三年来对你相思入骨,却不来见你一面,白白让别人抢了先,我最最恨自己的是,那日在澄煦只见了你一面,我就发现你的身影缠在心上怎么挥都挥不走,快要让我不能呼吸不能吃饭不能活下去,小逸,你说,这样的我还活着干什么?我真的想重活一次!我想回到三年前初见你的时候!”
何当归呆了呆,耳边忽而响起前世她与那个喜欢她的柏炀柏之间的对话——
“丫头,咱们做完了这趟任务就一起私奔吧,虽然你是阿权的爱妾,不过他不会为了你跟我闹翻,就当是我对不起他好了,我会设法补偿他的,他有几十几百个女人,也不缺你这一个,我却已离不开你了!”柏炀柏的眼珠子死盯着她。
可她浑然不信他的话,真的是一个字都没信过,她摸一摸他的额头,笑问:“老伯你喝高了吧,这是哪出戏里的台词,还蛮动听的~~”
柏炀柏眼珠子瞪得溜圆,最后瞪出了血丝,可她在他的目光下照样坦然自在,最后的最后,柏炀柏就捶墙大骂:“我是疯子,我是傻子,我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要重新活一次,我要从十年前开始活!”
她一直不明白前世柏炀柏那话的意思,直到她发现,前世柏炀柏喜欢她,还愿意为她招魂而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只是被中情蛊的朱权给推开了。原来,前世柏炀柏有那么喜欢她,一直在暗恋她……于是,她始想明白了,柏炀柏是在痛恨着,在他初见她的时候,她中了金风玉露散,他却将她交给别的男人解毒,事后又将她推给朱权。等到柏炀柏渐渐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跟朱权好上了。
原来,孟瑄也像前世柏炀柏那样喜欢她,喜欢到不能容忍现在的自己。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痛恨自己的地步。而且最无法否认的是,孟瑄讲的一定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他不光这样说了,他还真的这样做了,他搭上了自己大半条命,从三年后跑来见她,央求她立刻嫁给他,至此都不再离开他,她还哭着答应了他。
现在,就是履行诺言的时候吗?她抬眼看向孟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