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记得自己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三四月份,那时候她还是几进几出的宅子里住着的大家闺秀,因为母亲爱花,父亲便在庭院里种下数不尽花花草草。
每到三四月,姐妹几个闲暇时就会陪母亲坐在春光明媚的院子里品茶赏花。有时风一起,桃花瓣转呀转呀就飘到那小小的茶杯中,手中的茶也仿佛变得更为香甜。
之后经历了那一场劫数,她化作冤魂,又因心有不甘而变成厉鬼,再后来遇到长枫,从对立到相恋才发现冥冥中早有定数,便不再怨天尤人。可自从加入了这情报组,她和长枫连停歇下来欣赏一番春景的机会都没有过,这一回赢下这场战斗以后,她一定要他陪自己四处走走看看。
她不知道黑狐又在酝酿着什么样招数,只看见黑漆漆的天幕底下他周身橙色的狐火越燃越旺,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黑狐的这一招叫做万曜狐诀,就是利用狐火将体内的妖力最大化地膨胀,以此把自身变成一枚威力无比的炸弹。
出此招者必先要有和对手同归于尽的觉悟,不到万不得已,黑狐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是若要他输给眼前这个情报组的小丫头,即使他能苟且偷生,恐怕也难逃被青云责罚或被火城放逐的命运。以他的这把年纪,难道要失去一切然后再重头开始?
不,他已经等不起了!
他突然由身体释放出无数的火团,这些火团先是围着他的身体不规则地转动了几次,然后就在同一时间向红莲射出。
红莲立即将自己手中的两把龙头铁鞭往中间一戳再一扭,两把铁鞭竟就合成了一把,然后她一边倒退一边用两只手把合并起来的铁鞭在空中如螺旋一样飞快地旋转,黑狐的火团被弹到四面八方后便炸开。
就在她仍忙着打散袭来的狐火时,黑狐已经等到了万曜狐诀的时机,他化身巨大的火球朝她飞速翻滚而来。
嘣!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土城青壤,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上城聚集的魔灵族们、城外守着鼹鼠小七尸首的影子小妖、遍体鳞伤准别迎击猪妖厨子的长枫都不约而同地向下城那片最大的药草田望去。
铺天盖地的大火在药草田上燃烧起来,把那天地照的通亮,那正是红莲与黑狐决斗的方向。长枫的心里一沉,担心着红莲那边的情况,稍不留神就被猪妖一刀砍在肩上。
看着马脸都败在了长枫手中,猪妖就明白凭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以至于进攻早已毫无章法可言,没想到竟趁他走神时偷袭成功了一回。
刚欲得意,却看见眼前刚中了他一刀的长枫整张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麻木,他不再以妖力抑制身上的伤口,而是任由鲜血将衣服染红,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变得毫无痛感,也不再考虑躲闪,而是不断地以手上的钢爪发出连环招数,伤得猪妖体无完肤,跌坐在地上一面求饶一面直往后蹭。
而长枫立刻又唤出了脚上的钢爪继续攻击,一直打到猪妖浑身血肉模糊,除了喘息和抽搐再无还手之力,可他仍然在打,他要打得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才肯罢手。
红莲还是没有回来,长枫也因此变得疯狂,杀死猪妖后他便朝着药草田奔去。
大火还在蔓延,那片田也早已经烧出一大块儿空地。空地中央,只剩下一些爆炸后的残渣和碎片,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他跪在地上寻找着属于红莲身上的东西,任由自己被火焰包围也不躲闪。
“你傻了吗?”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由背后响起。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莲就在他身后,一双雪白的胳膊从后面把他拽起来拉着他往大火外面飞去。他欣喜若狂正欲回头去看自己的恋人,却被她一下子把眼睛蒙住了。
“不许看,我身上的衣服……都被那老狐狸给烧光了!”她抱怨着。
这一回,长枫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是真的不疼了,他默念了句暗语,深褐色的妖马便踏着火光而来。
然后他摸索着到马背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件披风往身后递去,笑着说:“给!”
红莲只好松开蒙着他眼睛的手去接,还未等披上就被长枫一把抱在怀里。
她锤了他一拳说道:“你这狸猫果然狡猾!”
“哎呦!”长枫叫唤了一声,这一拳正巧打到他身上的某一处伤口。
“怎么?你受伤了?”红莲裹好披风问。
“没事!”长枫笑笑,把额头和她的贴在一起。
这下子,情报组与车队的对决只剩下苍蝎子与荒蝎子两兄弟。
他们除了穿着的衣服不太一样,外人看来并没什么分别,但红色衣服的弟弟苍蝎子左边脸上有道大疤并且还戴了个眼罩。
荒把苍引到土城第六层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建有一座带凭栏的高台,应该是用来眺望城下风景或充当瞭望台的,而此刻看起来这里更像是一座擂台。
荒大手一挥,在高台四周点起妖火,兄弟里相对而立,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倒退回三百年前的那次擂台赛。只是苍觉得,当年哥哥眼中更多的是怨恨,而现在变成了冰一样的冷漠。
他们各自由脑后拽起头上扎着的又粗又长的辫子,不断顺时针甩动带起旋风,鞭尾上的红色蝎尾钩也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
这是两人自三百年前那场恩断义绝的擂台后第一次直面彼此,没想到又是事关生死的大战。
“哥哥,看着我脸上的伤疤和眼罩,你是什么心情?”苍蝎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哥哥,但话一出口也无法收回。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任何感觉你会怎么想?”荒蝎子冷冷地回答。
“呵呵,我这三百年来一直在想,等见到你以后该说些什么。质问你当初为什么狠心伤我?寒暄几句彼此后来都过得怎么样?还是给你一个向我赎罪的机会?我想了很多,但是都不是我刚刚问的那句。”苍蝎子苦笑了一下说。
“我从来没想过还要再跟你费什么唇舌,因为从我决定在那场擂台上取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杀不了你就只有被你杀死,现在仍是如此!”
荒蝎子话音刚落便一个箭步来到弟弟苍的面前,把手里的辫子用力一甩冲他袭来。
苍忙以自己的辫子反方向一抽,两条辫子就缠绕在了一起,两人各自一扥,辫子顶端的蝎尾钩又相互钩住。
兄弟俩近距离的较力,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从童年起他们就常在一起这样比试,只可惜那段岁月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们你拉我扯了半天,辫子还未解开,而空着的一只手和脚下已经开始互相进攻。苍先出一拳被荒躲过,随即荒又以膝盖力图攻击苍的下三路。
苍感到哥哥的招式还是那么咄咄逼人,仍是要置他于死地,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抵挡躲闪了几次后一个飞身翻到荒的身后,一抖辫子上的蝎尾钩也终于被解开了。
他重新把辫子由一侧朝哥哥荒横着抡去,荒两手各拽住辫子一节一挡将苍的辫子弹了回去。两人的招式太过相似,就这样一个攻一个防,然后再调换过来,反反复复难分高下。
苍觉得哥哥的能力比印象里强了许多,过去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他,两人才能打个平手,可现在他已尽了全力也只是跟哥哥势均力敌。
荒与弟弟分别以来虽然也经历过不少战斗,但始终没有和其他蝎子妖格斗来得有趣。首先,他们的武器正是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以蝎尾幻化出的长辫子末梢连着剧毒的蝎尾钩,控制起来得心应手;接着由于本体很小,他们在打斗时更讲究的是动作的连贯性和灵巧度。
在连绵不绝的攻击中,谁先停顿下来谁就有可能丧命,所以必须要做到心无旁骛,而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这都是苍和哥哥荒比最薄弱的地方。
苍总是在本来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迟疑着不出那致命一击。但荒却不然,他再次以辫子朝苍的右边一抽,苍刚闪过就被荒的肘部猛击在小腹上,不得已向后晃了两步,脚下又被荒一扫。刚跳开,荒又把辫子甩了过来,蝎尾钩几乎又打在苍的脸上,他甚至能感到来自它那冰冷的气息。
刹那间,三百年前左眼被哥哥弄瞎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袭遍他的全身,他知道这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因为现在的他并没有受伤。而那疼痛却连着他的心脏一起把他拽回到当年的状态,他身体里战斗种族的血液和那时候一样被点燃了。
他没有用自己的辫子去袭击哥哥荒,而是一跃而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抓住哥哥的辫子,紧接着以另一只手连同双脚发出一阵狂轰乱炸似的招式把哥哥击倒在地,再把手中握着的辫子在哥哥颈上一绕然后狠狠地一勒。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刻了,快动手吧!”荒很快就呼吸困难起来,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哥哥荒的声音把苍的意识又拉了回来,此刻的他单膝抵住哥哥的脊背,手中的辫子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只需最后一下他就能够结束哥哥的生命并且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但他的手却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在颤抖着,这是和他留着同样血脉的亲兄弟,他们也曾度过那么多的美好时光,而现在……
“哥哥!”他把手松开了一些叫道。
荒却趁此机会由他身下逃脱了,紧接着就一个蝎子摆尾,用自己的辫子袭击了苍。
苍已躲闪不及,只有抬手一挡,手臂上就被荒的蝎尾钩豁开一道伤痕,那种又热又麻的感觉是蝎毒造成的,他苦笑了一下,为哥哥的冷漠无情,更为他自己的重蹈覆辙。
现在,他终于可以把一切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