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陨从夏秋那里得知了关于他的身世之谜,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就回到了妖界王城北面的荒山中。其实并不只有一条迷径可以通往连结人间和妖界的两生长廊,除了与欧阳古宅向通的那条迷径外,还有另外几条存在。
其中一条就是青云一伙儿人时常使用的,这条迷径隐藏于永川森林中某个地点。而欧阳红叶施加在永川森林周围的封印,对于黑陨这个级别的妖怪来说只不过是形同虚设。为完成青云下达的命令,他曾不止一次通过这条迷径来到过人间,但这一次虽不是受他之命,却无疑是最有意义的。
他决定赎罪,也想要保护不计前嫌将真相告诉给他的人类女孩儿夏秋,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些问题急需要解决,其中就包括隐藏于王城中的那个内奸。虽然以往与这个人直接见面的并不是他,但他明白在他向夏秋表明心迹后,妖王狐等人必定很快就会问到他关于那个内奸的事。
据他所知,这个内奸最近开始变得不怎么听青云的话了,并且明显有想要脱离他们的意思。对于这张王牌,青云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向来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这个人的弱点偏偏又是那么的明显。她的弱点便是她的女儿,于是他就派人给她的女儿下了种极难解的毒,并以此来继续控制她。
黑陨一直难以理解这个背叛了王城的人,因为她的丈夫正是为了保护王城而死在与青云的大战中,按理说她应该对青云恨之入骨才对,可她却宁愿背叛王城也要继续帮助青云,这一点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当他了解到父母和同族们为了他所做出的努力,顿觉无力承担,本一心想要自我了断,可夏秋却给了他一个机会,所以他想同样也给这个人一个机会。他想亲自和这个人谈一谈,一方面是为了解答他心中的困惑,另一方面,是想劝她自己去向妖王狐等人承认她的罪行。
王城中的地形,他是十分熟悉的,自然也包括了那个人的住址。没花多少功夫,他就找到了梧桐居的所在。只是梧桐居院门紧锁,他在大门上敲了很多下都没有反应,刚准备转身离开,里面却传来了女孩子甜美的声音。
“谁?”
“啊,我是来找妙雪悠的!”黑陨应道。
大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小雪兔,她盯着眼前身披斗篷的高大男子有些茫然,这男人的脸有一多半儿都隐藏在斗篷上连着的帽子内,只露出眼睛和一部分前额。她有些诧异地问:“您是?”
“你已经恢复了?”黑陨一下子便猜出她是妙雪悠的女儿,看见自己给望月的药引起了作用,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您知道我中毒的事吗?”小雪兔眨了眨眼睛问,心想既然这个人能知道她中毒的事,必定是和母亲很熟悉的。只是在她印象里,母亲好像甚少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但她还是把望月让进了院子里,“请进吧!我娘在帮我煎药,您且坐坐,我这就去叫她!”
望月被引进厅堂里坐下,像这样正式地坐在别人家里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身体也显得有那么几分僵硬。可他也就才刚坐下,妙雪悠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听小雪兔说有个陌生男人来找她,她第一反应还以为会是夜叉。
为免女儿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在去往厅堂前向她命令道:“雪兔,先回你房间里去,暂时不要出来!”
她与黑陨仅有过一面之缘,以往来向她索取情报或传达青云指示的都是夜叉,所以发现这次换了个人来,令她顿觉奇怪,于是问道:“怎么会是你?!”
“我这次来与青云无关!”黑陨感觉出了妙雪悠明显的抵触情绪,忙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哦?”妙雪悠眉毛一挑,一脸的狐疑。
黑陨继续说道:“由于某种原因,我欠了妖王狐的人类血盟缔约者一个很大的人情,当然也是为了赎我自己犯下的罪行,所以我决定为她效劳……”
妙雪悠打断了他,她因紧张而颤抖着问:“那个小姑娘?所以呢?你已经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了?!”
“还没有!”黑陨抬眼一看妙雪悠,见她深深地吁了口气,“他们终究会问到我关于王城中内奸的事的,可在那之前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你不用说了,如果想靠告发我去邀功的话,你大可去告发好了,我和女儿这就离开王城,到一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从此不再回来。”妙雪悠的额头上冒出不少虚汗说道。
“即便王城里的人找不到你,你以为你就会安全了吗?青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你找出来的。留在王城,对于你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黑陨的话毫不夸张,因他知道妙雪悠对于青云的重要性,而他更加知道青云有多么冷血。
“你是让我束手就擒?!十六年前那件事,我也有份参与,你认为王城里的人会放过我吗?反正横竖都难逃一劫。”妙雪悠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不管不顾地嚷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宁可留在王城里,至少在这里的话,你女儿受到的威胁会小很多。上一次,青云只是给她下了毒,并未立即要她性命,可以后就未必会如此了。”
一提到小雪兔,妙雪悠的气势突然就软了下来,她表情漠然地说道:“我早就是具行尸走肉了,从我选择走上这条道路起,生死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区别。我只是一直放心不下她而已,现在也是时候放手了。”
“你想自己一个人逃走?”黑陨隐约听出了妙雪悠的意思。
“我还能怎么做?”妙雪悠反问他。
“一旦真相大白,你的女儿一定会十分痛苦的。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会投靠青云呢?”
许多年来,妙雪悠将过去的事情深藏于心,时常不能入眠,因为一旦睡着,很可能就会梦见自己的丈夫听月。她将有关于他的东西统统锁了起来,甚至是他用过的杯子和餐具,但即使这样,她也时常会看见他的影子在这座老宅子里出现。这样的感觉让她崩溃,却又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当她鬼迷心窍地走错了第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能任由自己继续错下去。
她以为,过往的事情也和丈夫的物品一同被锁了起来,但这会儿它们却统统涌上了她的心头,并将她的心深深地刺痛。她瘫坐到椅子里,咬着指甲,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陨看出她的为难,也知道自己或许是得不到答案了,于是决定离开,便对她说道:“我暂时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给其他人的,你可能也需要些时间考虑清楚。”
妙雪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黑陨起身,刚推开客厅的门,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呆立在门外。他和妙雪悠两人并没留意小雪兔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他们的谈话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内容。
“雪兔,我不是让你回房间吗?!”妙雪悠从椅子里跳起来质问道。
小雪兔倒退了几步,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院外。
“雪兔,雪兔!”妙雪悠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追了出去。
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雪兔便消失不见了。妙雪悠始终难以忘记女儿在朝着院门外倒退时,看着她的表情,她的脸上除了震惊、埋怨、更多的是陌生,就仿佛她突然成了她不认识的一个人。
而这也正是此刻小雪兔的感觉,对与她相依为命了十六载的母亲,她竟一点儿都不了解。原来她在弥留状态下听见的母亲和陌生人的对话全部都是真的,不但如此,母亲还与父亲以及欧阳小冷父母之死有着关联,这要她如何接受?
她整个人都被恐惧包围,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再值得信任,如果说还有谁让她想要投靠,那或许只有她的叔叔望月了。但她知道她不可以去找他,因为若是那样做就等于是彻底抛弃了母亲,就算母亲是王城的叛徒,就算她成了十恶不赦之人,她也无法割舍与她之间的情感,只是那情感已变得过于复杂,复杂到让小小的她无力承受。她只有逃,逃到哪里都好,暂时不去管这些恩怨。
妙雪悠失魂落魄地回到梧桐居,她知道若是雪兔有心躲着她,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将她找到了,她必须去求欧阳勇和望月他们帮忙。但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和他们坦白自己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雪兔生性单纯,独自一人在外飘泊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青云的毒手。不论她有多自私,和女儿的安全相比,也已变得微不足道。
黑陨没想到雪兔会听见他们的对话,见妙雪悠一个人回来,面色苍白,双目无神,两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于是劝她道:“我会和狼群在城外围帮你找找她的!没想到……抱歉!”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以为我比任何人都要爱她,其实只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是我害死了她的父亲,是我对不起她啊,她不会再原谅我了……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平安就可以了!我现在就去向勇长老坦白一切,求他念在听月的份上庇护雪兔!”妙雪悠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