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轻轻躺在他身边,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萤火,只觉心境平和而踏实。
她在这里发现了一封信,还有一些衣物,还有——金蝉丝绢,所以她知道了一个也许并不完整的故事。
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女子,起初她并不住在这里,因为她暗暗喜欢上了自己好姐妹的意中人,可是那一对恋人彼此心心相印,眼中再无旁人,于是她选择了沉默,将那份情深深埋在了心里。
不久后,好姐妹出嫁了,她知道好姐妹还有自己暗暗喜欢的男子再也不会回到她们从前的故居,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无数个日夜就在充满了对他的回忆里流逝。
可是,有一天,她们居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令她吃惊的是自己的好姐妹居然嫁给了那男子的兄长。
那一夜,大家看起来都很快乐,在人前说笑欢歌,其实,她看得出来那男子的落寞与失意,因为她深深体会过这种伤痛,所以,她想去安慰他。
夜深人静,大家都醉了,也许只有她还保留着几分清醒,来到他歇息的地方,没容她开口,酩酊大醉的男子误将她当成了她的好姐妹,向她倾述着与心爱之人相见却不能相恋的痛苦煎熬,男人的泪是那么心酸,她安慰着他,也经不住泪流满面,那夜,她将自己化身为他心爱的人一同共赴巫山云雨,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不再让他伤心的办法,那就让他保留一次美好的回忆吧,也许醒来,他会发现自己的痴情自己的好,能够试着接受自己。
可是她错了。
天快亮时,她溜回自己的住所想找一些厚实暖和的被褥给男子加盖上,等回到他的住所不远处,就看见男子与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两人泪眼相看,无语凝噎,那一刻,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了,他的心已经全部给了自己的好姐妹。
所以,她还是如同以往那样悄然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她托人给自己做媒,不管嫁给谁,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自己嫁出去,离开那个伤心地,永远地离开!
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她的幸运,她碰上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他把她当宝呵护有加,带着她离开了从前的居所,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他会驭蛇会功夫,两条带来的巨蟒,除了看家护院,不让野兽来侵犯这一方宁静的小院,还会陪着他练功;她会纺织,只是做出的衣服都压在了箱底,因为那都不是他的尺寸。
他宽容大度,深爱着她,却从不勉强她接受自己,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她接受自己的那天。
她真的想忘掉过去,与这个男人好好开始,虽然她并不爱他,但他们之间却慢慢有了感情——亲情。
可是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是她深深爱过那个男人的孩子,几经抉择,她终是下不了狠心落掉这个孩子,也不想欺瞒身边的这个男人,就在她想把事情和盘托出时,男子却因急事要暂时离去,于是,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他永远不知道的秘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独自产下一个男婴。
没有等到男子归来,她却等来了一直在苦苦寻找自己的另一个姐妹,两人重逢的喜悦还没过去,却得到男子身故的消息。原来他是另个国家的王族,为了王位之争战死,死前,他郑重地宣布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派人前来接她回家。
她自知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决定即使他与自己阴阳两隔,也要满足他最后的心愿,于是她拜托自己的姐妹将孩子带走,好好替她抚养长大。那两条巨蟒,按照他的口谕被作为殉葬,活埋进了深山它们曾经栖身的洞穴里。
一切都结束了,爱的,不爱的,她孑然一身离开了这里,去往那个遥不可知的国度。
萤火虫还在静静地飞舞,冷颜没有听到方破的声音,以为自己说了太久,他已经睡着了,喃喃道:“为什么只要好好喜欢一个人,守在他身边,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总会那么难做到?喜欢不喜欢,生离与死别,关山万里,岁月流逝,爱得再深,到最后都不过化为尘土,那又何必当初要相识?”
“你后悔曾经爱上过他吗?如果不想和这里曾经的那个主人一样遗憾的过一辈子,你想没想过要和他重新开始?”方破将脸侧过来,看着冷颜。
她知道方破嘴里说的那个人是君皓,静默了一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去,再也不会见他了,这一生,我们中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面对。离开皇宫那么久,我也想过许多,也许他真的想过要好好对我,可是有很多事情他也身不由己。我们在一起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就这样,忘却彼此,大盛的太子妃不是在一年前就已经坠崖身亡了吗?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叫冷颜的人而已,她和大盛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到这里,冷颜的泪水禁不住悄然滑落。
方破伸出手来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好,这是你说的,你就是冷颜,与别的男人都再无任何牵挂。”
冷颜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他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那么,你就珍惜我吧,我不会让你为了我而流泪,我会在有生之年让你都过得快快乐乐。他对你的伤害,我会用加倍的幸福来赔偿。我也可以象故事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等待,直到我不在这个世上为止。只是我不会象他那么自私,死后还要霸占那份感情,如果我没有办法再给你快乐,会找个更好的人来代替自己照顾你……”
刚刚被方破擦干的泪又从冷颜的眼角淌下,这次怎么擦也擦不干,她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哽咽道:“你就会这么作弄我,逗我开心,你说的一点也不好笑,什么死啊活的,什么等着我照顾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伤感,又不是在说自己,用不着你在这里挖空心思装好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方破那在眼前放大的面容,他小心而轻柔地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眼中充满了怜惜和宠溺。
冷颜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躲开,或者大声告诫他违背了事先的约定,然后跳下床,可是,她就像被他点了穴,被他温柔如水的容颜和话语迷惑,夺去了心智一样,定定地看着他,感觉那温润柔软的唇在自己的眼角脸颊上留下一记记令人战栗的印记。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同情你,而是——喜,欢,你。颜儿,你心里很清楚,不要再逃避了。”方破淡淡地笑,象身边的流光飞舞,闪闪发亮,却不刺眼。
“我,我……”被他一语中的,冷颜倒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他又象看穿了她的心事:“我告诉你我的想法,不是要逼迫你些什么,而是告诉你,假如你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再没有地方可去,还有我会一直等着你,随时,没有任何条件都欢迎你来找我,就当我是一个有能力收留你,能够让你无拘无束按照自己想法生活的朋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并不强行留她在身边,并不一定要与她男婚女嫁,只是希望她能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想起他,接受他的关怀和爱护。
时间如行云流水般地转瞬即逝,那日夜间的谈话两人都再没提起,只是两人在竹屋中写字作画,院子里浇水种菜,山岗上看云卷云舒,过着平淡朴实而逍遥自在的生活,都很满足。
其间,那两条冷颜以为已经饿死在山洞里的巨蟒,在某天清晨忽然跑到小院里来,陡然竖起硕大的脑袋,让她吓了一跳,立刻戒备起来就要进行人蟒大战。
方破不慌不忙地又吹起了笛子,两条蟒又温顺下来。几次这样突袭下来,冷颜发现巨蟒有个特点,只在竹屋外面转悠,决不往里闯。
方破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开始与冷颜一起练功,不过是他指导冷颜的时候居多,教的人用心,学的人聪明,冷颜因此功夫进展很快。
两人的剑法本来就出自一脉,虽然后来流莹刻意改动了一些招数用来破解若盘的武功,但是方破和冷颜在练习时,居然发现这相克的招数配合到一起却互相取长补短,攻守兼备,双剑合璧威力加倍。
他们不知道流莹是刻意如此改动,期待这一次决斗若盘回心转意,好两人共享她毕生研究的这套双人剑法,还只是无意间的巧合?这点恐怕他们永远也难以再知道答案了,因为方破关于对流莹离去的解释,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是冷颜也不想再多问多想,何必要去辜负他的一片好意,何必要追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放?她想学着放下,忘却一些不愉快的过往,让心也从那个金丝鸟笼里解脱出来。
有次巨蟒来的时候,正逢方破与冷颜在习武,他们居然摇头晃脑地好像欣赏一般在一边观看,第一次没有让方破动用笛子就在竹屋附近徘徊了一阵自行离开。
后来,方破和冷颜故意挑巨蟒喜欢出现的时间来练功,每次它们都看得津津有味,那条褐色的巨蟒显然胆子更大,后来按捺不住,居然主动向方破进功。
方破用眼神示意冷颜不要紧张,还丢掉了长剑,与巨蟒从地上斗到林间,比气力,斗速度,甚至还耍心眼。
褐色的巨蟒就像一个好学的武痴,自此迷上了天天跟方破过招拆招的瘾,冷颜和青蟒就在旁边看热闹,久而久之,人蟒和平相处,和乐融融。也充分印证了方破说巨蟒也是高手的论断。
现在冷颜越加相信自己看到那女子留下的书札等物后,推断出来的故事不会有假了,这两条蟒没有被活埋死掉,是因为那洞穴是它们的家,那条通往外面被它们自己钻出来的洞也许是面临死亡时,它们自救的钻出来的,也许是早就有的,它们偷溜出来玩就挖下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经过了近二十年后它们终于又等来了可以与人切磋武功的机会,而方破和冷颜也因为那个埋葬巨蟒的洞获得了再次生命。
只是冷颜对巨蟒们明显亲近方破,见了自己就喜欢张牙舞爪,常常会觉得心里不平衡:“明明当初是你用石头打了它们,为什么它们反而跟你好,见了我就像仇人一样?”
方破“嘿嘿”地笑道:“这就说明它们通人性,知道我打它们的时候是迫不得已,但是后来把它们救出来的可是我,而你总是想着怎么宰了它们,活埋了它们,自然会这样区别对待我们了。”
后来,冷颜又在隐秘/处翻出来的一张风华绝代的女子画像,心生感叹,不知道那个女子,还有她的好姐妹,儿子后来怎样?按时间来推断,那孩子若是活着,现在也快二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