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国十七年冬,一个暖意融融的黄道吉日。
龙城鼓乐喧天,满街彩旗招展,人人喜气洋洋,比过大年还要热闹。通向皇宫的大道两边站满了踮着脚伸着脖子向同一个方向眺望的百姓。
今天是太子君晧迎娶太子妃的大日子,虽然筹备婚礼的时间有些仓促,可其声势规模之盛大,仪式之隆重,绝对是盛况空前。
“来了,来了。”孩童们欢叫着,街边开始次第点燃了鞭炮,观礼的人潮向迎亲队伍行来的方向涌动。维持秩序的士兵们拦住百姓们,保持着大路上的畅通。
不多时,在鞭炮的“噼里啪啦”声中,踏着满地的红色鞭炮碎屑,一队盔明甲亮的黑甲红衣马队缓缓而来。马上的骑士个个精神抖擞,那整齐划一的一色枣红高头大马也是皮毛如缎子般水滑油亮,好不威风凛凛。这马队,百姓们可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太子君晧的贴身护卫队黑龙骑。
黑龙骑后面是步兵,接着是吹吹打打着红衣的鼓乐手们,一个个仿佛不知疲倦地卖力地演奏着,脸上洋溢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再往后,到了队伍的中央,是盛装的宫女们簇拥着一顶宽敞大气,做工华丽精美的红缎大喜轿。
喜轿四周垂樱上装饰着浑圆的珍珠,雕龙描凤的金漆和鲜艳吉祥的红色,彰显着轿中人物高贵的身份。
只可惜,轿帘厚重,一路行来,即使是有微风拂过,也是纹丝不动,沉稳的如同令人仰望的皇宫高墙深院。百姓们虽然看不到新娘的模样,可是大盛的第一位太子妃,单凭想象就已经是如何的高贵美艳,令人羡慕不已。
喜轿中,金丝银线织就的百鸟朝凤裙上,一双少女莹白如玉般的柔夷安放于上面。喜帕下,钦定的太子妃冷颜没有新娘的喜悦与娇羞之色,有的只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娘亲最后送别时那痛心不舍的泪水已经风干,哥哥喜中带忧的目光也渐渐远去。她正一步步地走进那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此去是吉?是凶?只等待一个人的一句话。
街道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喜轿在一眼看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簇拥中渐渐走进了皇宫。不知道走了多远,转过几道弯,经过几座桥,喜庆的乐声忽然停了下来,喜轿轻轻落到了地上。
“砰,砰,砰”三声不急不缓的轻敲声在冷颜耳边响起,她知道这是君皓在踢轿了。等有人将轿帘掀开,冷颜将手缓缓伸向前方,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牵了她,慢慢将她迎出喜轿。冷颜终于以太子妃的身份站到了皇宫这块令万千臣民向往的土地上,她身边是大盛国日后最至高无上的男子,这一刻有多少艳羡的目光投向冷颜——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可又有谁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想法?
耳边是宫中姑姑们说着吉祥的话,冷颜透过喜帕下那一点空隙,看见站在自己身边君皓那火红新郎服衣摆上精致的龙凤花纹,只觉得那是多么地讽刺和刺眼,这红色多么象鲜血的颜色!君皓和冷颜只隔着那一层红红的喜帕,但是冷颜却觉得君皓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
曾经演练过无数次的大婚礼仪,被冷颜和君皓完美地在众人面前展现。皇后和摄政王易辰看着君皓和冷颜有模有样地拜天地,都一脸的喜悦。
君皓也不象前几天那么神情郁闷,一直呡着嘴,却是掩饰不住的一丝笑意挂在脸上。
“摄政王,你看,前一阵还别扭得话都不想和本宫多说的晧儿,真娶了颜儿为妃,心里却是欢喜得紧呢。”皇后轻声对坐在旁边的易辰说。
易辰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或许太子殿下心里是喜欢,那时自己一直不太清楚,现在已经想清楚皇后娘娘和本王是为他着想,且他与太子妃原本就从小玩到大,感情基础还是不错的,现在想通了,以后自然就会夫妻和睦美满了。”
喧闹忙碌了一天,太子寝宫中渐渐安宁下来。因为君皓大婚不再与皇后同住,搬离了凤仪宫另居于鸾鸣宫。鸾鸣取意为鸾凤和鸣之意,正是皇后等人对这桩婚事的期盼。
大红的喜字,儿臂粗的龙凤花烛燃烧正旺。红色的帷幔,红色锦被,鸳鸯戏水的剪纸……一切都是喜庆吉祥,成双成对。就连站在喜床两侧的宫女也是八对,寓意吉祥和美。
冷颜年幼进宫,皇后特许她带了奶娘明珠姑姑来照料日常的饮食起居,着实十分地体贴她。
眼见天色不早,明珠姑姑见冷颜端坐在床沿边不动也不说话,示意那些宫女们退下。然后她心疼地走到冷颜身边说:“小姐,时候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也饿了吧。不如趁现在没有人,吃点东西,要是饿坏了,夫人会心疼的。”
冷颜摇摇头:“奶娘,你先去歇着吧。我要等太子殿下回来。”
明珠姑姑觉得冷颜这几天有些反常,因为她太安静了,特别是现在那么地懂事却让人心里不安。她肯定有很重的心事!奶娘看着冷颜长大,甚至可以说比冷夫人更了解冷颜的脾气习惯。
“小姐,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情尽管叫奶娘。”奶娘见冷颜应了声,退出屋子,将门带好,站到廊下,用心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君皓未成年,虽然作为新郎要被闹上一闹,但那些前来朝贺的臣子们只是很有分寸地说上些客气话,并没有民间那些热闹无所顾忌的事情发生。但君皓是今天的焦点所在,不能不一一地耐心应对,因此到了半夜时分,才被送回鸾鸣宫。
“你们都下去。本殿下累死了。”君皓打了个哈欠,对站在门前的一众宫女挥手说。
有年龄大些的宫女们暗暗偷笑,哪里有新婚之夜还没进洞房就叫累的新郎?恐怕也只有这宝贝太子才会肆无忌惮地开口就说这样让人取笑的话。但君皓开了口,宫女们也是知道他翻脸就无情的脾气,向君皓道了喜就各自回屋去歇了。
君皓正要去推门,看见身后的小安,还有一边的明珠姑姑,有点不高兴地说:“本殿下的话你们听不见?”
“太子殿下,奴才就在门口,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人应声。”小安想大婚之夜,哪有把人全部赶走的道理。
“你又是什么理由?”君皓问明珠姑姑。
“回太子殿下,我也是怕小姐有什么不习惯需要用到奴婢的地方——”明珠姑姑一看君皓黒了脸,忙说:“奴婢站得远远地,要是有什么事情,请太子殿下叫一声就是。”
“滚,都给本殿下滚得远远地。”君皓瞪眼道:“刚才本殿下说的是全部,你们都听不懂?是不把本殿下放在眼里?”他现在最厌恶的就是那些不把自己当太子看的家伙,小安和明珠姑姑这次可是撞在了刀口上。
小安自然是抱头鼠窜,明珠姑姑担心地看看君皓,又看看屋子里透出来光亮,无奈地转身离去。
等门口看不见一个人了,君皓得意地一笑,双手一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起初皇后和易辰逼他娶冷颜,君皓心里是十分地恼火,很是不高兴了一阵子,后来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如就接受这桩婚姻。毕竟冷颜是很无辜地,自己都做不了主,何况是冷颜,应该对她好点,两个人在一起要过的快乐。这么一想,君皓对大婚倒有了些憧憬和期待,其实他今天的心情是很不错的。
君皓走进内室,看见红烛摇曳中,满室的喜气。冷颜坐在重重红色帷幔间的龙凤雕花大床边,还盖着喜帕,两只放在膝上的手藏在宽大的新娘礼服里,一动不动。
“咦,颜儿今天怎么这么乖?难道是成亲了,一下子就长大了?”君皓笑着慢慢走过去:“我才不信你一夜间就会变得那么老实,刚才屋子里没人,你肯定在玩,听见我进来才装得这么端庄稳重,是不是?别装了,这段时间可把我闷死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是真变成这个没趣的样子,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我才不喜欢这样的颜儿了呢。”
冷颜静静地坐在那里没说话,君皓微一皱眉,随即笑得更欢:“我知道了,你要和我玩比耐力,看谁会伪装。”
君皓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没有回应,眼睛骨碌一转,目光落在冷颜还盖着的喜帕上:“难怪不说话,你被这个蒙了一天,肯定闷死了,在怪我没有早点想到把它拿下来吧?”
君皓一边伸手去掀冷颜的喜帕,一边说:“你真是进宫学了几天规矩就学傻啦?我不帮你,你自己不会把它给扯下来?我就知道你会受不了,故意把人都打发走了,现在就剩我们两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别人会看见说你没规矩。”
喜帕被君皓毫不在意地一把扯掉,随手丢到一边。他的眼前陡然一亮,只见冷颜一袭低领的大红新娘吉服,露出一抹粉色金线牡丹绣花图案的抹胸,脸色晶莹,肤光如雪,乌发如漆,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动人。
君皓欢喜地正想去拉冷颜的手,不料喉间一凉,似有什么尖锐的利器抵住要害,令他不敢轻易动作。只听冷颜厉声道:“我等你过来很久了。”
君皓楞了一愣,马上又嬉笑起来:“颜儿,你拿的什么?赶快拿开,会弄伤我的。这个玩法太危险了。”
“谁跟你玩?你以为躲着我,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盛君皓,太子殿下,我忍到现在就是要问你一句话,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冷颜手上一紧,抵住君皓喉咙那尖利的发簪,迫使他将头往上仰。
君皓心里一惊,看见冷颜两眼通红,仇恨的火苗在里面跳动,他眼神有点闪烁地说:“大将军是怎么死的不是很清楚吗?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