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朕的江山
朝廷大军渡过沁水已经超过一个月,之前朝臣们担心的事倒是没有出现,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民勇的战力虽然一般,但到现在为止战事颇为顺利所以士气很高。最初的厮杀都是战兵完成的,在水师配合下,训练有素的大隋精锐杀过沁水并不是太艰难。前期一直在为战兵尤其呐喊的民勇在渡河之后逐渐参加了一些战斗,虽然他们的素质依然算不得出彩,但毕竟装备比叛军要好的多。
打了一些胜仗之后,这些民勇的士气越发高涨起来。叛军的防线被一步一步压缩,自信上来之后骁勇营也逐渐能独当一面。
沁水是叛军最大的天然屏障,但叛军没有水师是最大的弱点。
大隋的水师一直很低调,但其实力毋庸置疑。当年平灭南陈的时候,号称天下第一的南陈水师在大隋水师面前也没坚持多久。二十几年前攻打商国,以水师著称的商国军队同样在大隋水师的碾压下毫无还手之力。
军队的强大,建立在国家实力之上。
大隋水师配置齐全,战舰坚固,而且百年来已经形成了成熟的战术。
渡过沁水,大军进入河西道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打仗。叛军的防线布置的很厚重,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堡寨都要去拼抢。李远山让手下将领们不断的对叛军士兵们施压,告诉他们不抵抗也没有活路。他们参加了叛军对于朝廷来说就是罪不可恕,要想活,就只能拿起武器抵抗。
所以,一开始朝廷大军的进展速度虽然不慢,但很少有叛军主动投降的事发生。
对于这一点,随军的朝廷官员多有不解。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那些愚民为什么宁愿相信李远山的鬼话,也不相信朝廷接连办法的赦令。陛下在西征之前就下旨,所有放下兵器投降的叛军士兵,只要没有做过大恶都可以既往不咎。可这赦令颁布下去很久,叛军竟是没有多少人相信。
其实这也难怪,那些百姓虽然是迫不得已才从了贼,可这就和不得已去盗窃一样,官府发个通告说只要主动自首就可以免罪,基本上小偷们也没有相信的。
说到底,无外乎心里有鬼这四个字。
十一月,大军攻克恒源,陛下在西北的七座行宫之一恒源行宫收复。虽然行宫里的东西早就被劫掠一空,但毕竟这是一场相对来说很鼓舞人心的胜利。驻守恒源的叛军大将石磊率军向西退却四十里,在羊角山一线重新布防。
恒源行宫的规模并不大,也不似在襄州的广阳宫那样储备丰厚。一个广阳宫储备的粮草甲械,就足够装备数万大军。
明显瘦了不少的皇帝,拒绝了苏不畏的搀扶自己走上恒源宫的石阶。这才短短两三年的光景,这座行宫已经面目全非。虽然这也是皇帝陛下第一次走进这里,但依然能感觉到这两年来这座宫殿的败落。
铺着石板的院子里已经满是荒草,没有人打理,野草轻易的从石板缝隙里钻出来,只用了一个春天就攻占了整个行宫。没有人维护,房子破落的速度总是显得那么惊人。本来漆成了朱红色的宫墙,墙皮已经脱落的斑斑驳驳,而城墙上面还加了不少箭楼和瞭望塔,让宫墙看起来不伦不类。
宫门外面排着拒马,显得更加苍凉落魄。
皇帝踩着石阶上的尘土和杂草,缓步往上面走。他不断的往四周看,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怒意。
这是他的行宫,代表着皇帝威严的地方,现在这里竟然成了马厩,牲口圈!
他的视线停留在宫殿房顶上还没来得及拔掉的一杆叛军旗帜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苏不畏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伸手指了指那旗子所在位置训斥了几句,几个穿着锦衣的侍卫立刻跑过去,找梯子爬上房子将那旗子拔了。
大内侍卫处如今已经名存实亡,罗蔚然被皇帝赶出长安城之后,接替大内侍卫处职责的,是苏不畏的暗侍卫。暗侍卫从暗处提到了明处,用的还是大内侍卫处的名义,但为了区别,现在人们都称呼苏不畏的人为锦衣校。
飞鱼袍没落,锦衣校跋扈。
“朕虽然没有到过这里,但这院子就是朕的私宅。身为帝王,却连自己的私宅都守不住,朕对不起列祖列宗。”
皇帝站在月台上自言自语,吓坏了身后跟着的一众大臣。文臣武将跪下来一片,谁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就突然有了这等感慨。皇帝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那么这些做臣子的就是罪不可恕了。
“陛下……”
苏不畏张了张嘴,却被皇帝阻止:“不用劝朕什么,朕只是自责。太祖立国,太宗创业,杨家人用了一百多年建造的强大帝国交到了朕的手里,朕却没有守好。这和你们无关,是朕自己的事。”
说无关,怎么会无关?
臣子们连忙叩首:“臣等死罪!”
“都起来吧。”
皇帝摆了摆手:“朕只是心有所感,你们没必要这么战战兢兢。总得经历些不顺畅的事,才会让人做事更加勤勉谨慎。没有李远山叛逆,朕也不会轻易整顿吏治。没有叛军肆虐,朕也不会看到百姓们的另一面。前人说破而后立,西北已经乱到根上,从头治理就是了。只是由治转乱容易,由乱转安不容易。如今已经收复不少失地,你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让百姓们顺服,不再做贼!”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众人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往前走。
“朕没到西北之前,虽然痛恨李远山谋逆叛乱。但何尝不觉得此人有些心计有些胆魄?朕在长安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要正视这个对手。可是到了西北之后朕反而放轻松了许多,你们看看……”
皇帝伸手指了指四周:“就算是抢来的,不好好治理早晚还是要丢的。李远山只知道掠夺而不知养民,怎么可能长久!”
这句话说完,立刻引来一片对李远山的斥责咒骂,以及对皇帝的赞美。
皇帝站在行宫大殿前,抬起头看了看那块已经斑驳的匾额摇了摇头:“把这匾额也摘了吧……做块新的。破而后立,所有旧的没用的都要剜掉,才能有新的……”
后面这句话,所有人都没懂。
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
……
靠坐在收拾出来的偏殿里,皇帝扯了扯锦被裹的更紧了些。西北的天气让他不适应,尤其是到了晚上,围上两层被子依然觉得不暖和。屋子里的灯火挑的很亮,但总会有照不到的角落,就好像皇帝的心里一样。
苏不畏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皇帝吃了药,然后垂首站在一边。
“药渣子都处理好,不要让人看到了。”
皇帝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吩咐了一声,看了看面前从京城发过来的奏折微微皱眉。这些折子都是裴衍挑出来的,多是琐事。朝廷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平叛,至于某地大雪冻死了多少百姓,某地官员玩忽职守这样的事,皇帝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处理。
“派个人回京城,告诉裴衍以后这样的折子就不要再送过来了。万里迢迢,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地方上有灾情,地方官府赈济就是,若是缺粮草物资,让裴衍着户部官员调拨。实在周转不过来,就开仓。朕让他们三个做辅政大臣,不是让他们做驿差只会把折子往西北送。太子虽然年幼,但通事理,明得失,知大体,还有皇后指点,许多事他都可以自己拿主意。”
“太子和辅政大人们,也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好。”
苏不畏垂首道:“奴婢安排人明儿一早就回去,将陛下的旨意告知太子殿下和三位辅政大臣。”
“嗯”
“朕人在西北,要看的不是这些折子……左前卫现在进兵到了何处?江南诸郡兵力调动如何?为什么一份折子都没上来,派去的人好好问问裴衍,他是怎么筛选奏折的!”
“奴婢遵命。”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人求见。夜色已经深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进来显然是急事。皇帝示意,苏不畏连忙去开门。
门一打开风就往屋子里灌,吹的烛火一阵摇摆。
皇帝似乎有些不满,侧着头看是谁这么晚了还要求进。
不多时苏不畏回来,身后跟着的是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和左武卫大将军刘恩静两个人。看见他们两个进来,皇帝的心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
“这么晚,可是有紧急军务?”
他坐直了身子问。
“陛下……”
许孝恭和刘恩静先行了礼,许孝恭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儿从狼乳山那边有人过来,跑了一个多月,穿过了叛军占着的地方,死了几个人才找到这里,带来一个消息……”
“哦?”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可死杨开给朕送来了什么好消息?朕知道他不容易,兵败之后就地收拢败兵,这两年竟是硬生生收复了不少地方。没有朝廷补给,没有后勤支援,一支孤军坚持到现在,难为他了。”
“不是……”
许孝恭犹豫了一下,声音很低的说道:“旭郡王……战没……”
皇帝还笑着的表情逐渐凝固,握着茶杯的手僵硬在半空。
啪嗒一声,茶杯从皇帝手里落下去,摔成了碎片。
“什么时候……”
“回陛下,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王爷为了配合朝廷大军西征,亲自下山勘察叛军西大营的时候,被叛军游骑发现,随身的护卫全都战死,王爷血战到底……最终寡不敌众……”
“朕知道了。”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朕乏了。”
他缓缓的坐回去,将被子扯过来盖好。
许孝恭和刘恩静对视了一眼,起身准备离开。就在他们两个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两个人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坐在土炕上的皇帝已经咳的佝偻了身子,手里紧紧的抓着被角。
两个人吓了一跳,赶紧回去,才走了一步,就看见皇帝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帝看了一眼吓的面无血色的两位大将军,颤抖着手伸出去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今日这事,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了,朕诛你们九族。”
许孝恭和刘恩静立刻跪下:“臣不敢……陛下,还是返回京城吧,龙体为重。”
皇帝缓缓的摇了摇头:“要回去,但不是时候。朕本来打算着过几日再给你们旨意,既然今天你们来了,朕索性就把事交待给你们。”
他看了苏不畏一眼:“你出去吧。”
苏不畏怔了一下,但还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朕明日会派你们两个带兵向南,与左前卫罗耀围攻殷破山的叛军。但你们两个取道向南之后,立刻带兵返回长安城。朕已经调了长江水师段争的船队在沁水下游等着,不要露了行迹……”
皇帝从贴身处取出道密旨:“路上再看,记住,朕交给你们的差事,是保朕大隋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