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婚事

问明了唐慎之如何晓得自己身世的经过,游氏心中又添了一件心事——延昌郡王在殿上拿出了任慎之实乃唐慎之的铁证,这些铁证完全没必要让郑家姐妹参与其中、特别赶到长安来,但事实却是唐慎之被迫带了这对姐妹到长安,而后“顺理成章”的引出了如今的事儿,如今看起来唐慎之因祸得福封了侯,可太子父子至于这样为他考虑么?

说太子往后没有再用到唐慎之的地方任谁也不相信的。

好好的外甥,高中榜眼,正该给秣陵报喜、一起庆贺的时候,偏突如其来了一个皇室血脉的身份,又涉及到了太子,如今纵然把宴席摆上来,谁还有心思享用?

游氏不知道唐慎之的身世早就在帝后掌握之中,太子亦是心里有数,这是特意拿出来给庶长子用的,之所以兜这么个圈子,主要还是掩盖帝后早就晓得此事的痕迹。毕竟当年咸平帝明着下旨赦免齐王姬妾儿女,颇得了一个仁德贤君的名头,暗中却命潜伏在齐王后院的死士斩草除根,仅留唐慎之之父做诱饵,虽然如今咸平帝帝位稳固,真相传出动摇不了什么,然而总归是青史上的污名。

到底满朝文武都不是吃素的,太子父子揭出此事,欲使武将得势,文官们能不可着劲儿阻止?是以如何发现唐慎之身世的经过必须能够自圆其说,免得本朝文武不敢深究,后世却会从中觑出端倪,有损帝后贤明的名誉——当初殿试后,淳于皇后责问延昌郡王,虽然皇后心中恼火,却碍着木已成舟,不得不帮着他将几处疏漏弥补过去,否则今日紫宸殿议事,延昌郡王也未必那么容易在宰相们手下过关。

在游氏想来,太子的人既然早就知道唐慎之的身世了,那要揭发唐慎之,又何必提前让唐慎之知道?还特意把那看着不起眼的郑家姐妹弄进侯府来——虽然现在这对姐妹不在卓家了,可谁知道太子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也许这对姐妹另有用处呢?

虽然游氏想不出来郑家姐妹、林鹤望这些人接下来的用途,可总归是提着心!最重要的是,唐慎之想摆脱太子父子的控制与利用,怕是没那么容易……

毕竟他的弱点太多了,长安的侯府占了天子脚下的便利也许还不那么显得孱弱,江南的游家可是极好作文章了。即使唐慎之足够狠心,不理会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们的生死,太子的人能够潜入客栈里割去卓昭质的头发拿给唐慎之看,难道唐慎之以后的侯府在太子跟前会安全到哪里去?

以唐慎之的身世,他便是有机会招揽武艺高超之辈,为了避讳也是不敢的。更不要说,东夷山的事情一解决,他也就没用处了。而且他的父亲唐勒死的很早,母亲游姿更是一直病歪歪的,仲崇圣一旦下了山,或者死了,唐慎之若暴毙、病逝——有他父母的例子,谁都会说是他自己福薄。

游氏紧锁着眉头,思来想去半晌,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道:“你这孩子,这些事情你自己明明就不太应付得过来,做什么还不肯告诉长辈?你这哪里是体恤,你这……殿试那日听说你被留在了宫里,我险些就……你姨母我虽然不敏,可好歹长你一辈,见过的事情总归也多些的,纵然不能给你出主意,总也能宽慰宽慰你。”

唐慎之自是赔礼认错不迭,他现在身份非同以前,虽是叛王之后,却是咸平帝钦封的侯爵,游氏也不能当真怎么骂他,说了一番,就叮嘱道:“虽然你如今封了侯,但因你祖父的缘故,往后还是继续谨言慎行才好。”

既说了这话,游氏却感慨:“也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你起名‘慎之’,是否是这个意思?”

提到早早亡故的父亲,唐慎之神色也不禁黯淡下来,道:“只可惜父亲与母亲都去了。”

“任家实在没良心。”游氏蹙着眉,道,“即使你父亲不是任平川的亲生子,可他当年本就是觑中了顾秋水的产业、自己答应了接纳他们进门的!顾秋水偌大产业,放在谁家寄养个小孩子,不说怎么的锦衣玉食,也犯不着特别欺侮了罢?这次任平川被削了爵,我看实在是太轻了!”

唐慎之叹了口气,道:“任家……我如今倒有事情要求姨母。”

游氏皱眉道:“你直说便是,自家人犯不着提一个求字。”

“我想让父母合葬。”唐慎之沉吟着,道,“原本母亲让我金榜题名之后,再去任家商议此事。但现在此事已经无需经过任家了,反倒是父亲的灵柩也要从任家祖坟里起出来重新安葬……”

游氏闻言,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你打算将他们葬在何处?”

“首选自是北邙,只是到底还是要寻人过去看了才知道。”唐慎之思索片刻,道,“不过姨母也知道,圣人封了我这个侯,事情却还没结束,东夷山那边……不管朝廷最终决定怎么办,总归不会拖下去,到时候我必然也要去西域一回的,可母亲停灵江南这些年,我实在希望能够尽快将她与父亲合棺。”

洛阳北邙山自古为入葬佳穴所在,帝陵几选此处,王孙贵胄,于此山中各自圈地,是古往今来公认的吉穴。从前朝起,在这山中安葬就没平民百姓的事情了,还叫任慎之时唐慎之当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但现在他又是侯爵又是宗室,倒也可以去看看了。

“这么说来你过些日子就要去西域了?”游氏沉吟道,“的确,不管仲崇圣是打是降,此去西域万里迢迢,一来一回也要好些日子了。但你父母只你一子,若要安葬,你不到场也不像话。若只是先将他们的灵柩移到洛阳去,我来安排就是。”

唐慎之郑重的谢过了姨母。

姨甥两个私下里谈过了话,这事情也算是向侯府交代过了——毕竟齐王是反叛过且又死在咸平帝手里的,虽然如今唐慎之封了侯,可往后怎么样还不太好说,四房根本就没心思庆祝,唐慎之自己也不赞成为此摆酒。

有几家送了礼来贺他封侯,都由游氏回礼应付,横竖是不想引人注意——不说唐慎之其实前程未卜了,就说卓家今年出了六名进士,囊括状元和榜眼,这风头已经太过,唐慎之这一件实在是没人想庆祝了。

……不过仿佛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比如说。

卓昭节在唐慎之回来后的次日,见娘家暂时没事儿了,思念丈夫和子女,正打算与游氏告辞,不想正好遇见丁氏陪着三夫人过来,只得先把告辞的话咽下,陪着游氏接待她们。

三夫人的脸色有点迟疑,还有点不好意思,丁氏倒是有些跃跃欲试,叙礼落坐后,妯娌两个先寒暄了几句,三夫人就吞吞吐吐的说明了来意,她却是来催问婚事的。

听出三夫人的意思后,游氏有些为难,原本因为不知道唐慎之的身世,游氏觉得性情温柔的侄女卓昭姝会和温良恭敬的外甥是很好的一对。但现在唐慎之成了宗室,还是身世如此复杂的宗室,温柔贤惠却心思不多的卓昭姝做个贤妻良母足够,要做好义荣侯夫人就有些悬了。

最重要的是游氏心里对唐慎之的未来也没个谱,这会是尊贵的君侯,可回过头来,唐慎之甚至是生死难料,到时候他的妻子还能得好吗?虽然说卓昭姝与游氏没有血缘,但总归是在她面前长大的,三房和四房又没仇恨,游氏便觉得不管是为侄女想还是为外甥想,这门婚事还是不要结的好。毕竟卓家现在也衰微了,还不如让唐慎之另娶大家之女,也好多拉个帮手,以后继续富贵的可能还大些。

然而三夫人现在带着媳妇专门过来,说是问游氏对这门婚事怎么看,这意思就是还想把卓昭姝嫁给唐慎之了?当着女儿和侄媳妇的面,三房是女方,游氏怎么也说不出来不赞成的话,只得道:“本来以为任家不管他,我父亲母亲把这事情托给了我,我也就以姨母的身份接下来了。结果如今才知道他另有身世!这宗室中人的终身大事我哪里能多说呢?想想还是择日让七娘进宫时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三夫人正要说话,丁氏却忽然道:“四婶说的极是,唐表弟今时非同往日,这终身大事确实是不能轻忽了的,到底侯爵夫人迎娶起来排场也不小呢!好在侄媳听说,皇后娘娘向来喜欢七娘,若是七娘去说,一准能成。”

她说了这话,游氏和卓昭节微微惊讶,三夫人也露出不安和不喜的神色——三夫人只是问游氏对之前约定的婚事怎么看,丁氏这话倒成了让卓昭节到皇后跟前为唐慎之和卓昭姝求赐婚一样了。

虽然这会没有外人,可三夫人到底觉得这话说的女儿很没有面子,便出言呵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四婶是说义荣侯如今的婚事该由皇后娘娘做主,皇后娘娘要怎么赐婚那是娘娘的事儿,你若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丁氏微微一撅嘴,似甚委屈,然而畏惧婆婆,倒也不敢多说话了。

但被她这么一提,三房的心思昭然若揭,三夫人本来不想明说打算继续这门亲事,现在也不能接着装糊涂了,只得尴尬的坦白道:“我前两日就打算过来的,慎之……义荣侯性情与八娘相若,从前郑家姐妹的事情,少年人么总归有心软的时候,而且也正因此显出这孩子的慈仁来啊!只是想着不要打扰了这孩子下场,这才耽搁了,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样的来历。四弟妹,之前咱们是说的好好儿的,这两年为此我都没给八娘看旁的人家,如今八娘的年岁……你说这事儿……”

游氏心里清楚的很,三夫人和丁氏今日过来,还真不全是冲着唐慎之的侯爵之位来的——只冲着榜眼这个名次,足够三房把郑家姐妹丢到一边去了。

如今唐慎之又是宗室又是侯爵,三房哪里能不抓紧了?

游氏自己统共两个女儿现在都嫁了人、孩子都有了,嫁得也不差,就连侄女,也都嫁得嫁、许人的许人,不必留着唐慎之给自家的孩子。她对三房的印象也不坏,倘若能帮三房一把,游氏也不介意。

然而唐慎之的身世揭露背后有太子一系的明显推手,游氏哪里能对他的前程放心?这些隐秘事不方便告诉三房,何况即使告诉了,三房现在明显是被侯爵和榜眼这两块招牌迷住了,也未必听得进去。

游氏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觉得现在赞成和不赞成都不妥当,赞成的话,以后唐慎之下场不好,三房恐怕反过来又要埋怨自己,而且届时没准自己房里也被拖累,再说现在她能不能做唐慎之的主,游氏自己心里都没数;不赞成呢,当场就要得罪三夫人与丁氏,几十年的妯娌都没红过脸,实在不值得。

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事情推给皇后:“三嫂说的正是,我这几日为这孩子担心着,倒是忘记先去和三嫂说声,还劳三嫂亲自过来,实在是我的不是。”就直接道,“若非慎郎改回唐姓,这事情我这会就定了,问题是现在不问过皇后娘娘,我便是答应了,又怕反而误了八娘。”

三夫人也不能肯定皇后会任由游氏来决定唐慎之的妻子人选,听了这话虽然失望倒不觉得游氏是推脱,只得叹了口气,和丁氏一样把目光放到卓昭节身上:“那就劳烦七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