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涵听到上司的暗示,意外之余,却是不敢立刻答应,郑重的禀告江楚直,道是须得回家与父母商议。
婚姻大事是该请父母之命,江楚直自是应允。
但雷涵回府家事情一说,雷家却也犯了难。
照着雍城侯府的门楣和如今的局势,这门婚事当然很不错。但宁娴容却又是众所周知从失了势的大房过继而来,这么一想就觉得身价不高了。问题是如今雍城侯府正得势,这件婚事既然是从江楚直起的头,可见是卓家那边托来的,这样一推就晓得为宁娴容物色夫婿的不是卓昭节就是宁摇碧。或者是两人一起。
这两个人可都得罪不得,得罪了一个也等于得罪了一双,到底会把仇一路结到长公主跟前。雷思远与继室不免踌躇。
最后还是雷涵自己定了主意,想着设法见一面宁娴容后再决定,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虽说这世道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总是男子做了主才能成,但高门大户也不可能把门当户对的发妻说不要就不要。既然如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索性看看人怎么样,也等于是随缘了。
雷家这层意思兜兜转转的传到卓昭节这儿,特意跟着游氏一起来的卓玉娘有点不放心,生怕雷涵这是寻个理由回绝。阅历更深的游氏倒是不担心,提点侄女:“雷家若是不想结这门亲事,索性直接推掉就是了。见了宁十娘子再回绝,这不是戏弄宁家吗?他们又是何必?可见雷小郎君确实是想见过了宁十娘子再作决定。既是如此,只要这宁十娘子不是十分的不中他意,也就差不多了。”
卓玉娘就好奇的问卓昭节:“你这小姑子未知是否中那雷涵的意?”
卓昭节闻言就笑了,道:“看来没什么问题了。”
冒姑也点头:“凭着十娘子的能干与容貌,雷涵必是能看中的。”
事情也正是如此,由于卓昭节怀着孕不便操劳,就把让两边见面的事情托付给了卓玉娘。让卓玉娘出面邀了宁娴容到曲江游玩,而江扶风、江扶衣则陪着雷涵“巧遇”。
遇见之后,余人自是寻机略避,只让两人的心腹下人陪着说上几句话——果然雷涵之前虽然没留意过宁娴容,然而这么一谈倒有点一见倾心的意思。
本来宁娴容就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美色也不差的主儿,之前一直没能振作,无非是出身被欧氏压制得太狠,此外就是从纪阳长公主到宁摇碧都是极有主见又软硬不吃的主儿,她委实是无用武之地。
轮到虽然才貌双全但还在正常人情范畴的雷涵,宁娴容要让他心生好感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既然也看中了雷涵,自是不吝啬表现。于是这回见面之后的次日,雷家就火速打发人送了拆开的一只玉玦来做定情信物,并约定几日后着人上门正式议亲。
过了几日,雷家果然请了大理正江楚直登门商议婚事,既然有了这一步,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不需要操心了。
宁娴容握着雷家送来、卓昭节亲手交给她的玉玦,回想雷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庞,心中百敢交集,回到房中,任凭乳母劝着,也是大哭了几场才能止住,抱着被子与乳母道:“当年听说三哥和五哥的事情之后我就怀疑嫡母,奈何再怎么怀疑,便是抓了她的把柄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时根本就不敢想报仇,如今我也打不了那个主意,我就是想着不能和三哥、五哥、七姐那样,被她毁了一辈子!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的讨好每个可能用得上的人,我也总归有这么一天了!”
乳母亦含着泪道:“娘子往后必是越过越好的。婢子打听得雷家老夫人并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人,当年与前夫和离也是觉得从前的婆婆太过无理取闹,忍无可忍。所以这老夫人是极体贴媳妇的,雷侍郎的原配的几位媳妇,与她都处得很好,再没有为难娘子这个嫡亲媳妇的道理。”
“雷涵也很好。”宁娴容把脸埋进被子里,似哭似笑的道,“九嫂更好!我头次被她叫过去,晓得她不会害了我,也会尽力给我选个好的。却不料她这样的上心,不但托了娘家母亲,还转折托了她大伯母、堂姐,甚至托付到了娘家姻亲江家那儿……就是嫡亲的嫂子也就能这么用心了。”
这边宁娴容主仆为着命运的转折喜极而泣,那边卓昭节叮嘱着冒姑留意着宁娴容的陪嫁——她是个不在乎银钱的人,宁摇碧也大方,既然卓昭节已经费了很多心思为宁娴容千挑万选了夫婿,在陪嫁上也犯不着小气。
和雷家约下来的婚期是年后的四月——照着侯府嫡女的陪驾标准这陪嫁预备的辰光不是很紧,而是非常紧迫,毕竟大部分人家都是从女孩子很小时候就开始攒的,甚至还有一出生就备了起来。如今却只得七个来月的辰光。好在雍城侯府如今巴结的人多,门路也广,区区一份嫁妆不难凑齐。
宁娴容的婚事到这儿就告一段落,就等着来年雷家迎娶了。卓昭节一时间倒是又空闲下来。
好在九月就是淳于皇后的千秋,恰好进宫道贺兼散心。这时候卓昭节妊娠是五个来月,真定郡王妃赵萼绿是七个月了,两人各自由丈夫陪同,小心翼翼的下了车,还真是凑巧,恰在蓬莱殿前撞见,俱是眼睛一亮,都招呼起来。
两边一起进了殿,就顺势坐到了一起,左右淳于皇后一生风风雨雨什么都经历过,上了年岁的人厌烦折腾。如今千秋节即使逢着整岁也不肯大办了,只设家宴,请宗室与外戚、公主等,因为都是一家人,帝后又不是非常苛刻之人,所以位序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是随意入座的。
坐到了一起,赵萼绿就拉着卓昭节先说了恭喜的话,笑着道:“你们新婚那会,才去贺过我,未想这才几个月,我肚子里的这一个还没落地呢,你也有喜了。”
卓昭节抿嘴一笑,道:“我也意外得紧……”这过门不到三个月就有喜,虽然在长辈看来都是好事,但私下里不免有人想得促狭了去,这样比常人更早有孕,定然是小夫妻不知道节制的缘故——尤其之前又传着宁摇碧很是宠爱妻子的话,卓昭节被打趣过两回,如今被人提到早早有孕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答话时脸先红了。
赵萼绿也察觉到她的尴尬,就先不说这个了,转开话题,提到上回两人商议的事情:“你府里的那些家伎怎么样了?”
“我这些日子哪儿有功夫去看?半个月前冒姑说过一句,道是教习教导有方,如今都还不错罢?”卓昭节见她不再说身孕的事情,这才恢复了常色,微笑着道。
赵萼绿笑着道:“咱们如今都在家里不能随意出游,偏这秋高气爽的天儿没咱们的份,我这些日子都叫她们到跟前歌舞解闷。一来抒缓自己的心绪,二来也是检验她们技艺。有差的就责罚,好的么赏点衣裳首饰,几次下来,居然学得更起劲了,你若是在府里无聊不如也这样。”
“这倒是个好法子。”卓昭节闻言点头,笑着道,“我如今回去正好用得着,前几日还真不成。”
“如今满长安都晓得了你是个多么体贴的嫂子,这才过继的小姑子的婚事,你也是下了死力气的帮忙,把自己娘家都惊动、欠下人情了。”赵萼绿抿嘴一笑,她虽然因为安胎一样的足不出户,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着道,“现下坊间都在说你贤惠呢!”
这样的名声卓昭节并不是很在意,笑着道:“这话旁人说说也就是了,赵姐姐还不清楚吗?我也不过是托了托人,我自己到园子里转转都不能的,能做什么?”声音一低,“再说也是咱们家十娘好,不然雷涵在曲江见了看不中,又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迫着他娶了十娘吧?”
对宁娴容,赵萼绿自然有所知道,她含着笑,道:“你这小姑子机灵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没有你帮手,给她这个与雷涵相见的机会,她再机灵有用吗?之前欧氏在的时候,你道她完全没机会见那些青年才俊、没法引得旁人登门求娶吗?不是的,她是不敢,她知道在欧氏手里,她安分些还有点生路和指望,敢自行做主,欧氏翻手之间就叫她万劫不复!”
卓昭节抿嘴浅笑:“总归也是她自己争气,我也不是善心到了什么人都帮的,我如今哪儿操得了太多的心?”这么一说一时间倒是想到了白子华,心想宁娴容虽然有点心计,但姑子如白子华,倒宁可要宁娴容这样的了。
哪怕宁娴容真格是包藏祸心,至多不来往,哪里像白子华?你说她坏,她是真没坏心,偏就是扶不起也断不了,无穷无尽的拖累人。
赵萼绿对宁娴容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寻着这个话题说了两句,倒是转到了时家上头:“时家如今烦得紧,八娘也跟着心绪不大好,今儿个皇祖母寿辰,八娘都赌气告了病……你与时大娘子关系好,得空她若去看你,不如与她说道几句。”
卓昭节诧异的问:“可是为了时姐姐的婚事?”
“可不是吗?”赵萼绿微微点头,轻声道,“昨儿个三姑母忍耐不住,亲自去拜见了华容姑祖母,结果时大娘子还是不肯嫁人……依着华容姨祖母的意思,索性再用一次之前时五成婚的法子,奈何三姑母却不肯,说之前婉音急着出阁是因为怕出丑,八娘好好儿的凭什么背这样的嫌疑?”
赵萼绿叫的三姑母是帝后的嫡长女长乐公主,也是苏语嫣的生母。以本朝对金枝玉叶们的优容,像义康公主已经属于极为温和的例子了。长乐公主既是长女又因为驸马性情温厚,下降之后一直当家作主的,性格颇类纪阳长公主,是极为强势的。
尤其苏语嫣还是她唯一的女儿——苏语嫣和时雅风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已经有几年了,早先时未宁说不想嫁人,那时候时雅风还没下场,长乐公主倒也不急。
但去年一科,时雅风因自身才学和祖父时斓的功绩故,被圣人投桃报李,以会试前三的成绩,殿试点为当科状元,把范得意都压了一头。那时候长乐公主就有意趁着状元的风头让女儿嫁过去——可偏偏时未宁不嫁,如今时家又没分家,时雅风行二,越过大房的堂姐,实在不像话。
毕竟时家已经有个时采风败坏门风多少年了,两边长辈都觉得不能再丢这个脸。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从去年殿试结果出来到现在,时家苏家几乎是卯足了劲儿的劝说时未宁,不仅如此,连淳于家都因为淳于桑野的心思敲起边鼓。
然而时未宁一贯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把这些劝说放在心上,她只一句话:任哪个弟弟妹妹婚嫁她都不管,但她就是不想嫁!
不想嫁也不想出家——事情就这么僵在了这里。
本来若是长乐公主愿意用慕空蝉当年过门的法子,再来个冲喜啊、命格之说遮过去也就是了。到底苏语嫣的出身在这里,就算知道内情也没人敢笑话她急于出阁。何况时家就这么一个嫡孙女,还是长孙女,连时不时把时采风拖起来亲自暴打一顿的时斓都舍不得对时未宁说重话,虽然觉得她这么耽搁青春不好,着实也舍不得拿她怎么样的。
然而偏偏要嫁时雅风的苏语嫣是长乐公主爱女,时家疼孙女,长乐公主也疼女儿,本来金枝玉叶的长乐公主打小就没怎么被逆过意思,在涉及到唯一的亲生女儿的事情上那就更不可能让步了。
即使时家还是她的姑母家也一样!
所以现下是直接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