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哑然失笑,慕空蝉拿着一柄团扇,要扑不扑的靠在怀里,微微笑道:“淳于家几位小娘子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出门,本拟到了翠微山要自由些,可以走动走动,早几日说好了约你一道出去林子里打猎来着,如今却是不能了。”
“倒是不巧,今年的这个热闹我是凑不了了的。”卓昭节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是笑容满满,本来避暑这段辰光,贵女们为了取乐,偶尔会结伴在翠微山里狩猎——翠微山由于建着行宫,凶猛的禽兽都被梳理了再梳理,所留下来的都是些麂、兔之流,正好适合大抵武力平平箭法平庸的贵女们玩耍。
这两年卓昭节每次都要与众人一道去凑这个热闹,但她生长江南,骑射之术惨不忍睹,这样的场合又约好了不要男子参与,是以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多了都快没人肯和她一起了,今年因为谢盈脉终于过门,有了正经士族贵妇的身份也能参加,所以卓昭节之前忙不迭的约好了与谢盈脉结盟,欲借着谢大侠女这正经的武林高手大胜一场、扬眉吐气的。
然而现下怀了身孕,什么一雪前耻的打算全部都要靠边。所以卓昭节说起来一点也不遗憾:“平白便宜了你们,谢阿姐,唉,是阮嫂子——叫了这么些年,我一时间还真不大改得了口,表嫂可别怪我。我这表嫂可是拔了尖的高手,你们今年能得她襄助,那是必胜的。”
谢盈脉微微而笑,道:“你可别捧我,长安城里向来卧虎藏龙啊!再说我怎么能与时大娘子比?”
时未宁语声清冷道:“你不差的。”
“什么卧虎藏龙呢?谁有几手,这些年下来,谁不清楚?奈何清楚归清楚,咱们就是比不过。”苏语嫣却比时未宁热情多了,殷切道,“初岁说的没错儿,今年咱们这边可要指望你与时姐姐了。往常两年来,次次都因为初岁输得惨烈!今年你这表嫂可得替她把场子都找回来。”
长安城里名声比较响亮的两位才女,苏语嫣和卓昭节,正是应了有得必有失那句话,两人在骑射上虽然不难受到最好的教导,但天赋和成就实在都叫人遗憾。
卓昭节还能解释成生长江南,往常没学过。苏语嫣是打小就学上了的,她的骑术很不错,但弓箭愣是一塌糊涂,一两丈内射只兔子都艰难得很,这么差的准头,混迹在这射猎里着实是不容易了。
所以她们这个圈子,虽然有时未宁这样的人坐镇,因为有这两个拖后腿的,这两年的比试里,次次败给了淳于佩一边。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尤其时未宁和淳于佩还有仇,这两年来,提到这翠微山狩猎,她们这一派委实是颜面扫地。
这会被苏语嫣说着,卓昭节绷不住面子道:“怎么是因为我才输得惨烈?苏姐姐你可也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苏语嫣理直气壮道:“在你没来之前,咱们偶尔也能赢的,你一到,咱们次次输,你说是我还是你?”
卓昭节一噎,想了想道:“谁叫你没把晋王小郡主哄过来?”
唐千夏这位小郡主,看似娇怯怯的,实则极为强悍,非但雅善丹青,通乐理,于骑射之道上居然也是出类拔萃。她和淳于佩联手,已经连续称霸翠微山好几年了。
苏语嫣和唐千夏是嫡亲的表姐妹,比淳于佩和唐千夏的关系更近一层的,被卓昭节这么一说,也有点抹不开面子,悻悻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六娘先约了她,如今怎么还肯放人?我若真把三表妹哄了过来,六娘能和我拼命!不过是玩玩,我何必这么惹她?”
卓昭节笑着道:“我就说说,你可别当真,不然六娘晓得我出这主意,回头定然要嗔我。”
实际上这种狩猎的输赢这儿除了时未宁是当真上点心外,余人都不怎么在乎。毕竟本来她们对骑射的兴趣也不大,慕空蝉就笑:“你如今怀着身子还惦记着这个?咱们今儿是来贺你的,可不是来引得你不专心安胎的,不然游婶子还在这里,才要嗔咱们。”
游氏微微而笑:“我才不嗔你们,就是七娘如今要和你们一块儿去,你们肯带她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直没说话的时兮墨笑着道:“游婶子多厉害啊,五弟妹你还想挤兑游婶子?”
这样说笑了几句,众人见游氏虽然先来,但却和卓昭节一起见了她们,就晓得游氏惟恐众人久留累着了才有身孕的小女儿,就贺了几句,留下贺礼,识趣的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游氏才满意,又叮嘱了卓昭节几句,道是明儿个再过来,又再三让冒姑好生伺候,这才一步三回头、喜不自胜的回去。
留下卓昭节轻抚着小腹,只觉得心头的甜蜜止也止不住。
游氏才走不久,宁摇碧匆匆回了府,虽然在烈日下来回奔波了几十里山路,然而将初为人父的喜悦充盈着全身,怎么也不觉得疲惫——他是特意去将饮渊和饮涧安置到淳于桑野处。
虽然这对猎隼宁摇碧豢养多年,向来听话,但也不是没有出过意外。比如两年前宁摇碧从义康公主处讨的那只铁枪拖玉瓶,名叫粉团的,送与卓昭节养着玩。结果去年的时候,宁摇碧带了饮渊到敏平侯府,正与卓昭节在园子里闲谈时,饮渊独自无趣,飞了开去,没过多久,明叶就哭着跑到两人跟前禀告,道是粉团被饮渊叼去当点心了。
这件事情叫卓昭节伤心了好久,连后来宁摇碧要再给她寻只狮子猫都回绝了。虽然饮渊不至于攻击卓昭节,但卓昭节如今身子极为紧要,纪阳长公主到底提醒孙儿把它们暂时寄养出去的好。否则哪天一个不小心再意外一下,惊了卓昭节,岂不是要出大事?何况卓昭节早年还被饮渊吓唬过。
比起妻儿,暂时把心爱的猎隼寄养出去小一年,宁摇碧略作踌躇就答应了。他最交好的是淳于桑野、时采风,要托付当然也是托付这两个人。虽然慕空蝉如今没身孕,但时采风膝下的嫡长子鸿奴尚且年幼,所以只能选择淳于桑野。
又因为淳于桑野和淳于佩一样服着小功,不便到丹葩馆来,只能宁摇碧这边送过去。本来这件事情鸾奴也能做,然而宁摇碧究竟心疼两只猎隼,所以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心疼猎隼归心疼猎隼,一回丹葩馆,看到妻子,宁摇碧顿时把饮渊、饮涧抛到脑后,乐不可支的围着卓昭节转开了,一忽儿问她渴不渴,一忽儿问她累不累,卓昭节几次让他坐下来说话,他都有点坐不住。
最后还是冒姑啼笑皆非的说了一句:“世子这样转来转去,怕是世子妇要看得头晕了。”宁摇碧听了这才连忙坐下,卓昭节满面通红的嗔他:“你之前不是高兴过了吗?怎么如今还这样?”
……之前宁摇碧乍得喜讯时正坐在书房里温书,得知后不能自禁,竟然忘记自己坐在书案前,兴高采烈的跳起来——于是顺理成章的被沉重的紫檀木书案绊倒,连膝盖都在书案底下撞青了一大块。
饶是如此,他是一点都没觉得,扶都没叫去报喜的人扶,从地上爬起来就直奔内室向卓昭节问个究竟。在卓昭节这儿得了准信,宁摇碧俨然孩童般欢呼着在丹葩馆里来回奔跑了好几圈才作罢。
当时纪阳长公主恰好打发了常嬷嬷过来给孙媳叮嘱孕中禁忌,看到之后笑得直打跌,连说已经快十来年没见过世子这般模样了——十来年前,宁摇碧才多大呢?
整个丹葩馆的下人都被宁摇碧的行径弄得忍俊不禁,只是宁摇碧素来厚颜,根本就不在乎常嬷嬷的打趣。他这两日都像是行在了云堆里,莫要说继续温书了,若非常嬷嬷带来长公主的话,建议把两只猎隼打发掉,他根本就不会离开卓昭节半步。
这会听卓昭节说了,含笑道:“这话说的,这样的事情,高兴得完吗?”
“你就有理由!”卓昭节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嗔道,“你快点去温书罢!说要重拾功课的,这才几天?读书怎么能不持之以恒?”
“那有什么打紧?”宁摇碧不在意的道,“祖母也说叫我多留意着些你,免得你年轻,头一次有孕,难免心下忐忑。”
这就是说因为怀孕的缘故,长公主也不计较宁摇碧这会是不是用功了?
卓昭节心下感慨,与子嗣比起来,课业果然被长公主放到其次了,反正宁摇碧没功名总也有爵位的……在长公主看来,多几个嫡曾孙可比功名重要得多,尤其还是宁摇碧头一个嫡出子女。
之前游氏话里话外的说过,亲生子嗣是在夫家傍身极重要的,那时候卓昭节还不大听得进去。如今听了这话才醒悟过来长辈的教诲果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但十月怀胎,宁摇碧总是围在自己身边到底太荒废了,卓昭节就劝他:“冒姑姑在这儿呢,她是伺候过我母亲生了我们兄弟姊妹的老人,有她看着,我有什么好忐忑的?倒是你的功课既然开始用心了,如今因此而断,之前的努力岂不是苦费?”
宁摇碧闻言微微一愣,他却是想岔了,以为之前雍城侯与长公主先后对卓昭节施加压力,把自己不求上进的缘故归咎于卓昭节,叫妻子留了阴影,即使如今有孕,还是不能够相信长公主的体恤。
这么想着,宁摇碧表情僵了僵,道:“你放心,温书上头我心里有数。”
卓昭节这才满意:“那一会你就回书房里去罢。”
见她一再的催促,宁摇碧虽然心有遗憾,又怕不允的话,使卓昭节为此担忧,只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