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沐浴出来,却见宁摇碧不在外间,就问伊丝丽:“世子呢?”
伊丝丽恭敬道:“方才君侯打发人过来寻世子过去了,仿佛有事情要商议。”
“哦。”卓昭节看了眼屋角的铜漏,这时候已经是戌初了,虽然不是昼短夜长的冬季,天色也已经黑透,她心想除了敬茶那日外,这些日子雍城侯都没寻过宁摇碧——甚至卓昭节回门那日,这位公公借口次日要上朝,提前一日就打发人过来让他们回门那日都不用过去请示和告诉了,如今忽然把宁摇碧叫过去,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想了一想,才叫阿杏和阿梨拿帕子过来边绞干长发,边等宁摇碧。
不想这一等却一直等到了亥中,宁摇碧才披着夜露回来,原本待先去沐浴,却见内室亮着,心下一动,就跨了进来,见帐幕半卷半掩,帐中点着一盏灯,卓昭节穿着月白中衣,斜靠在玉枕上看着一本闲书,神色之间虽有困意,但察觉到他进来却是眼睛一亮,宁摇碧心中暖意融融,挑帐进去,道:“怎的还没睡?”
“我当你就回来的。”卓昭节见他已回,就把那本拿出来打发辰光的书搁到旁边,微微笑道。
宁摇碧含笑道:“我过会与你说,你先等等。”他出去叫了人打水,匆匆沐浴过了,再回到内室,就见卓昭节已经让出了榻外的地方,便过去躺下,先抱住卓昭节耳鬓厮磨了一阵,这才道,“父亲叫了我去是说大房那边的事情。”
卓昭节依在他身上笑着问:“是什么事啊?”
“欧氏想让四娘和离,这事情已经提过几次了,这回咱们成婚,四娘回了来,欧氏索性把她人拘住,直接打发人到许家去说和离的事情,还是四娘从欧氏身边的小使女那里套出来的,今儿个父亲到祖母那里去,四娘也在祖母跟前,父亲走时,她跟出院子求了父亲。”宁摇碧一哂,道,“到底是父亲的嫡亲侄女,父亲听她说得可怜就有些想帮上一把的意思,所以叫了我去商议。”
“和离?”卓昭节诧异的问,“做什么要和离?难道那许家对四……对四娘不好吗?”
宁摇碧从来不以兄姐称呼大房的人,卓昭节自然是随着他,他叫什么自己叫什么。
就听宁摇碧道:“这倒没有,许怀玉此人虽然怯懦了些,但待四娘一向都不错的,不过此人出身贫寒,父母不过是村野之民罢了,四娘又是嫡出,有欧氏看着,谅他也没那胆子亏待四娘。”
卓昭节奇道:“那祈国公夫人如何还要四娘和离?”虽然大凉风气开放,女子再嫁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高门贵女,那是从来都不愁嫁的,然而到底元配更为堂堂正正——何况似慕空蝉,太子妃嫡亲侄女,嫁时采风这个满长安公认的浪荡子谁不说她亏了,可婚后也未见得多少丈夫的感激。
宁瑞婉既然与丈夫恩爱和谐,再嫁之夫也未必能够待她更比许怀玉待她更好,欧氏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情又是何苦来着?
要说宁瑞婉若不是她生的,她或许记恨宁瑞婉的生母、或者不喜宁瑞婉,变着法子折腾宁瑞婉倒也罢了。可宁瑞婉明明就是欧氏亲生之女,欧氏怎的又和亲生女儿过不去来了?
宁摇碧笑着道:“你方才没听清楚——这许怀玉旁的都还好,性情怯懦了点也不是什么大过,倒是便于四娘过门之后就当家作主,只是……他的父母不过是寻常农夫,家产统共也不过是十数亩地罢了,你说这样的家世欧氏怎么看得上?”
卓昭节惊讶道:“这样的家世,那当初四娘是怎么嫁过去的?”
“还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惹出来的事情。”宁摇碧一哂,道,“那些个话本里头不是有许多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之类的桥段【注】么?嗯,这种话本,之前祖母使人从四娘那儿搜出来时我翻过两本,起头都是差不多,才子和佳人偶然见了一回,尔后彼此念念不忘记,接着就有个贴心的使女或不怕死的婆子出来穿针引线,助两人暗通款曲……”
卓昭节听出点眉目,道:“难道四娘与那许怀玉……”
“当年踏青的时候,据说有一回忽然下起了雨,四娘身边的使女忘记带伞,恰好那许怀玉路过,就把伞借给了她。”宁摇碧漫不经心的道,“结果她也不知道对上了哪本话本,深觉这就是她的天定良缘,等着许怀玉考得状元她做状元夫人的好结局——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罢,她私下里与许怀玉来往了大约半年,叫祖母身边的嬷嬷看出了不对,私下告诉了祖母,祖母把她叫到跟前盘问出来,气得不轻——偏她那时候又一心一意认定了非那许怀玉不嫁,本来照着欧氏的意思,是将那许怀玉除了灭口,给四娘另选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到底她寻死觅活了一场,祖母和欧氏都心软了,只得让她嫁了这许怀玉。”
他嘿然道,“也亏得有祖母在,没人敢说什么长短,其实私下里看她出阁的匆忙又嫁得这么低,多半也能猜到几分,欧氏为了这件事情也叫祖母骂得不轻,足足半年多在祖母跟前都抬不起头……虽然四娘是正经嫁与许怀玉的,但实际上许怀玉这些年来根本没机会登过祈国公府的大门,欧氏总觉得是他不好,勾引了单纯的四娘,目的就是攀附祈国公府,但叫我说,四娘若不是自己被那些话本迷昏了头,许怀玉一个穷弱书生难道还能强迫得了她么?”
卓昭节沉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么说来四娘到现在也是不想和离的?”
宁摇碧道:“这个自然,其实欧氏觉得四娘单纯倒也没有认为错,虽然许怀玉这几年屡考不中,但四娘有嫁妆在,也不愁吃喝,她又不是一定要做贵妇的人,只要夫婿与自己恩爱就心满意足了,实是不想折腾的,之前欧氏几次把她叫回来让她改嫁,她都不理会,住上几日又跑回夫家去了,这一次想是欧氏下定了决心,硬是把她扣了下来。”
“父亲既然有意相帮,那要怎么做呢?”卓昭节问道。
宁摇碧一哂道:“其实我是不想插手的,到底四娘是大房那边的女儿,关咱们什么事情?欧氏看不起她那考不中的女婿想换个,那是她的事。方才父亲被我说得也有点迟疑,担心为了这件事情又与祈国公争执起来,到时候惹了祖母操心……”
卓昭节笑着道:“左右我听你的。”
宁摇碧闻言,俯首在她颈边亲了亲,微笑道:“你放心罢,就算一定要插手,我也会做得干干脆脆,绝不叫你烦心。”
“我烦个什么心?”卓昭节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反正如今咱们与大房那边关系也就这样了,祖母又在,多一件仇少一件恨的又有什么区别?”
宁摇碧想了想,笑着道:“说的也是。”又低头与她亲热了一阵,复道,“方才还说了一件事情。”
卓昭节笑问道:“啊,又是什么?”
“父亲今儿上朝时替我向圣人讨了个差事。”宁摇碧提到此事,脸色有点不好看,道,“今日工部上奏,说翠微山行宫按例翻检时发现有几处有漏水之象,并且有两间殿阁年深日久,已经亟亟可危,建议拆除重建,圣人准了,父亲就要亲自去监督,又借口工部郎中因事告假,要把我带去协助,圣人就依他所奏,给了我一个工部员外郎之职,令我随父亲前去翠微山……嘿!”
雍城侯的官职正是工部尚书,翠微山行宫有损,需要修补与重建,这些都是他管着的。
卓昭节听得一呆,道:“监工?到翠微山去吗?”
“是啊。”宁摇碧很是不满的道,“咱们成婚才几日?就要我离开你。”
两人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乍然要分开,虽然翠微山也不远,但卓昭节闻言,心中也觉得遗憾,沉吟了一下才问:“那你几时动身呢?”
这若是雍城侯吩咐的事情,宁摇碧自能推却,但既然是雍城侯向圣人替儿子求来的差使,到底是不好违抗的。
宁摇碧沉吟道:“大概就这么几日罢。”
因见卓昭节兴致一下子就低了下来,他也觉得有些愧疚,抚了抚卓昭节的发,在她腮边吻了吻,安慰道:“我尽力催促工程,让他们快点做完好脱身。”
“到底是圣命,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好生做着罢。”卓昭节听他这么说,又劝慰道,“左右如今距离夏日也就那么一两个月光景了,到时候圣驾避暑,我自也跟着过去的,到了翠微山总是……”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问,“我现在跟你去翠微山好不好?”
宁摇碧闻言却摇头,道:“先不说那边的别院什么都没收拾,而且圣驾五月就要动身,工期赶得紧,你就是去了恐怕我也没功夫在别院里陪你的,何况如今宁世忠被打发了,这偌大侯府当真没人看着也不成的,只能辛苦你了。”
卓昭节虽然这么问,但也知道雍城侯在这时候给宁摇碧求了差使,多半也是这公公看不惯宁摇碧这样成日里围着自己转,处处帮着手,故意要让两人分开些时候——而宁摇碧若是到翠微山去公干还要把自己带上,一来雍城侯定然会不喜,二来,旁人也会笑话两人这样片刻分不开,说来说去宁摇碧多半会再被加一个沉迷美色的罪名,后头再跟一个不堪大用的评价。
这会听宁摇碧拒绝,便也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他肩上发呆。
宁摇碧沉默了片刻,就交代道:“我与父亲不在府中,恐怕有些刁奴觑得机会,会与你弄些手段,对这些人你不必顾忌什么,只管下狠手,随便寻点错处打死上几个立好威,届时若是闹大了,或者去寻祖母,或者打发人到翠微山与我报信,自不会叫你吃了亏……至于大房那边,四娘的事情,我已与父亲说好了,等翠微山行宫修葺好了再议。”
卓昭节这才会过意来,宁摇碧不同意雍城侯帮侄女,恐怕担心因此与大房结怨更深不过是借口,到底看宁摇碧之前两回在纪阳长公主跟前,那是没事找事的寻着大房的错处的,他哪里是怕大房的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知道过几日要与雍城侯去翠微山监督行宫的修葺,不在侯府,怕自己独自一人留下来吃了亏。
想想也是,雍城侯这么晚了把独子叫过去说了这两件事情,一件是侄女的事,一件是宁摇碧的事,不说雍城侯与祈国公兄弟不和,便是对侄女同情也有限,即使两府和睦如寻常兄弟,但宁瑞婉这个侄女再怎么也亲不过宁摇碧这个独生爱子——所以雍城侯定然是先说了给宁摇碧讨得工部员外郎一职,要带宁摇碧去翠微山这件事情,再说了宁瑞婉的求助——而宁摇碧要为妻子着想,自然是不赞成在这眼节骨上去管宁瑞婉了。
而宁摇碧这边不欲早提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却把宁瑞婉先说在了前头。
想通了此节,卓昭节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舍,轻嗔道:“我都理会得……再说,我父母兄长阿姐可也都在长安,当真应付不过来,打发人回去请教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宁摇碧道:“嗯,明儿就叫人给岳母大人递个信罢,这样我不在,也请那边多照拂些。”又道,“明儿咱们一起去见祖母。”这就是要亲自去请纪阳长公主在雍城侯父子都不在侯府时,多看着点卓昭节了。
这般体贴周全的丈夫,卓昭节的心,顷刻之间软成了一滩水,她禁不住伸臂环住宁摇碧的颈,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注】此段仅仅借用“好女不看《西厢记》”的俗语发展情节,不代表作者本身对某些名著的态度,请勿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