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哪里不知道游氏这是要敲定了卓芳涯的罪名?当下机灵的对愣在当场的卓芳涯一福:“昭节出言无状,得罪五叔之处,还望五叔莫要与昭节计较!”
沈氏几次都没能插上话,竟看着这母女两个一搭一唱把罪名全部推到了毫无防备的卓芳涯身上——偏偏卓芳涯今早也不知道被那花氏用什么法子哄昏了头,居然在三房新妇敬茶这样郑重的场合把花氏带到了敏平侯跟前!
当时敏平侯训斥卓芳涯,把帮着儿子说话的沈氏都呛得下不了台,这可是卓家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而且谁都晓得当今的淳于皇后最恨的就是宠妾灭妻之人,卓芳涯也就是年岁不大又在长安没有什么声名,高家虽然对他不满但也没有完全和卓家结下仇怨的意思,他宠爱花氏与元配高夫人相敬如冰的事情一直没有传到皇后跟前,这才没被追究,而现在真定郡王得势,延昌郡王一派正自危急,卓芳涯却还不知死活的公然抬举花氏,真叫淳于皇后知晓,连带整个卓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今卓昭节这么一说,之前没进内室的二房、三房都皱起了眉,显然是信了这番话。
沈氏气得全身发抖,见卓芳涯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反驳,又恨儿子远不及女儿机灵,就后悔刚才没多带几个人进内室,如此也不必留了卓芳甸在里头陪着敏平侯,自己没个帮手,定了定神才咬牙切齿道:“方才下人传说文治之追着小七娘打,尔后四郎带着三郎、八郎踹开上房的书房的门闯进去……不久后你们父亲就吐血昏迷,若是你们父亲为了五郎之事震怒,那为何中间出来寻了人要戒尺时虽然面有愠色,却气色如常?”
她森然望向卓昭节,喝道,“我本来想你小孩子不懂事,又是亲家跟前抚养长大的,亲家年长心慈难免对你多有纵容,小娘子家娇气任性些只要不过分也没什么,却不想你越发的恃宠生骄!居然连祖父也敢顶撞!你不要先回嘴,我问你,若非你气了你祖父,他为什么要出来要戒尺?难道不是为了教训你规矩!?若是为了你五叔,为什么不遣人叫了你五叔过去?!”
“再说下人都看到你被文治之追着打,以至于跑出书房向你祖父求救!文治之跟随你祖父多年,你祖父一直都吩咐合府上下当以先生视之,不可轻忽!可见其人品行才干!说起来你之前在永兴坊别院里小住,文治之还教导过你功课,于你有半师之谊!你是做了什么要叫他气得明知道你祖父就在书房外,还要追着你打?退一步说,即使文治之一时气急,你也叫他一声先生,试问天下学子难道师父要罚时都似你这样不受而走吗?!”
沈氏厉声问,“这就是四房的规矩?!也难怪把你祖父气成如今的样子!”
“老夫人要维护五弟也不要净盯着小孩子栽赃!”卓芳礼本来在女儿忽然开口将事情全部推卸到卓芳涯身上时,既惊讶又百味陈杂,但现在沈氏直接要把罪名扣到女儿头上,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顺着卓昭节的话,把罪名钉死在卓芳涯身上了!
如今沈氏与四房之间,已无继续维持面上情的必要,因为无论沈氏还是卓芳礼,都判断敏平侯大势不妙,一旦敏平侯西去,他吐血昏迷的事情如今已是合府皆知,必须有人来为此事担责,不是四房背上弑父之名,就是沈氏母子一败涂地!
中间毫无迂回的可能。
因此卓芳礼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他亦森然望向沈氏:“若非五弟宠妾灭妻在前,又口口声声为了子嗣思虑,七娘年幼无知,听信了他的话,所以在父亲问起时擅自为五弟说了几句话,又怎么会惹动父亲着人寻戒尺?说起来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五弟连累了七娘!”
卓芳涯莫名其妙的被指责到现在也忍耐不住了,嘿然道:“四哥与小七娘一搭一唱倒是唱得好戏,只是方才小七郎夫妇到来之前,父亲岂非早已训斥过我、甚至还说了母亲,以父亲的为人又怎么可能到了书房里还耿耿于怀?”
他冷冷的看了眼卓昭节,“再说父亲叫小七娘到书房里去难道就是为了问五房之事?真是笑话!先不说小七娘会不会帮我说话,小七娘对我五房之事又知道个什么?父亲即使当真要问到高氏,那也应该问母亲,或者叫了我去回答吧?”
卓芳礼眉头没皱一下就道:“这么说来五弟你是以为我与七娘说谎了?”
“不错!”卓芳涯本来就和大房、四房的关系不怎么样,他今早被敏平侯当着合府之人的面骂过,心情正不好,此刻哼了一声,索性直接撕破了脸,道,“父亲吐血昏迷时,书房里只有一个快死了的文治之!此外全是你四房的人——我看根本就是你们把父亲气得吐血昏迷,为了不让文治之说出真相,故而杀人灭口!”
卓芳涯说出这番话后,堂上顿时一静!
“五叔可真会想!”卓昭节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她再天真,如今也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在敏平侯吐血昏迷一事上,四房的嫌疑——不,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四房干的,虽然卓昭节觉得卓芳礼诉说的委屈也是理所当然,敏平侯若不先做初一,又何来今日的十五?问题是一旦曝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件事情的根源,还在于她,若非为了她,卓芳礼不会带着儿子闯进书房、将文治之打得濒死!
假如卓芳礼今日未到书房,那么他对敏平侯说的那些话还会压在心底,不至于酿成大错!
疏远苛刻的祖父与一心维护自己的父亲——卓昭节根本就不用考虑就倒向了后者。
她不像卓昭粹那样对敏平侯心怀孺慕,毕竟祖辈的怜爱,她在游若珩与班氏身上已经享受充足,打小被诸多长辈宠爱的卓昭节可不是非要得到敏平侯的认可与在意的人,实际上卓昭节对祖父的感情着实谈不上深刻,从见到这个祖父到现在,敏平侯唯一做的一件让她心存暖意的事情就是在敦远侯之子调戏她时维护了孙女。
但比起卓芳礼为了女儿挺身而出可差得远了。
虽然卓芳礼失过一次手,可平常时候却没有像敏平侯那样开口必是训斥、使得卓昭节到了他跟前就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惟恐被寻到岔子,即使如此,敏平侯总也能找到遗漏的地方对孙女冷嘲热讽、严加斥责。
这种刻薄寡恩的祖父——卓昭节只用了短短片刻就硬起了心肠——祖父吐血昏迷的真相决计不容透露!
然而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敏平侯总归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吐血昏迷!
这个责任四房不能背,那就只能污蔑其他人了。
四房在卓家最大的仇人就是沈氏,这个替罪羊不选卓芳涯还能选谁呢?
对沈氏来说,是破釜沉舟,对四房而言,亦是背水一战!
两边都没有了退路。
为敏平侯负责的那一边,即使不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亦将沦落到风雨飘摇之中,而胜者,却将接手这偌大的侯府,承爵为敏平伯,继续享受这荣华富贵,就着仇人的惨淡下场欣然吐气扬眉。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前卓昭节正是担心卓昭粹乃是敏平侯教养出来的,当年还曾奉过敏平侯之命、骗过卓芳礼与游氏南下为延昌郡王一派造势,并试图说服游若珩倒向延昌郡王,一旦被沈氏击垮心防,说出事情真相,给四房带来灭顶之灾,故而打断了卓昭粹的话。
此刻自然不能容卓芳涯指责下去,当即接了话,冷声道:“但事实却是,祖父唤我进书房先询问昨日时四娘子与慕三娘子、欧家娘子之间的冲突经过,而后说到敦远侯之爱妾易夫人的行事……”她瞥了眼沈氏,哼道,“昨儿个祖母也看到易夫人闹事的经过了,祖父听了之后,实在看不上这样的人,就说了一句无知妇人,跟着,便想到了之前五叔带着央夫人到上房来预备受礼的事情……”
也亏得她急中生智,到底把话头圆了过来!
不然之前卓芳涯诘问的敏平侯特别把她一个四房嫡幼女叫到书房去,又把余人打发了,却是为了问五房的事情,岂不荒谬?
但卓昭节现在这么一说,众人倒是信了一大半,毕竟昨日小娘子们的冲突,前院也有耳闻,只不过昨日人人都忙碌到深夜,也不及细问,但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在卓昭节眼皮底下发生的,敏平侯自是要叫了卓昭节去询问,至于易夫人——这位敦远侯爱妾昨儿个大闹的事情也隐约传出风声到席上,由她联想到同样是妾、又才惹了敏平侯发怒的花氏也不奇怪。
卓芳涯怒道:“是吗?说的跟真的一样,却不知道你是怎么帮我说的话?”
“我前些日子在园子里见过央夫人一次,倒觉得央夫人不像易夫人,还是颇为知礼懂事的。”卓昭节从从容容的道,“本来,祖母也是重规矩的人,若央夫人与昨儿那胡搅蛮缠的易夫人一个样子,祖母又怎么会许了她进门?五叔说是不是?我这么想,也就这么与祖父说了。”
卓芳涯十分宠爱花氏,不然也不会在侄媳妇敬茶时竟把她也带过来,听侄女帮自己爱妾说话,脸色倒是一缓,道:“你说的不错,央娘是正经良家出身,一向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怎么会是易氏那种人能比的?”
他这个时候还不忘记他的爱妾,色令智昏到这样的地步,沈氏差点没被他气死过去!
好在卓芳涯下意识的应和一句也觉得不对了,忙又沉了脸色,冷笑着道:“然后父亲就要打你?”
“当然不是了。”卓昭节淡淡的道,“祖父先训斥了我,说若非央夫人从中挑唆,五叔又怎么会把五婶赶走?以至于如今鸠占鹊巢?但我以为,祖父先前是拿易夫人与央夫人比,央夫人进门的事情我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然她性情为人却是比易夫人强多了,祖父因此认为我是在顶嘴,一气之下,就要去取戒尺动家法。”
沈氏冷笑着道:“这样就算被五郎连累?分明就是你在你祖父跟前挑唆,好好的说着昨儿个几家小娘子纠纷的事情,你倒是把话题引到易氏身上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提醒你祖父想到花氏?!然后你可以继续挑唆?”
卓芳涯本来因为卓昭节夸奖花氏敌意略减,此刻被母亲提醒顿时又怒了起来!
只是卓芳礼也不可能不帮着自己女儿说话,当下就淡淡的道:“无凭无据的,老夫人这是胡搅蛮缠了,老夫人总不至于与那易氏一样吧?”
沈氏昨日被易氏弄的非常之狼狈,心里也不知道骂了易氏多少次下.贱泼妇了,如今却被卓芳礼拿易氏相比,震怒之下,索性再祭出身份这面大旗,冷冷的道:“我教训几句孙女,你多个什么嘴?什么时候,做祖母的说孙女几句,还要看儿子的脸色?!”
她端起了继母的架子,卓芳礼却不是大夫人,既知无退路,索性不买帐,也冷冷道:“若老夫人正经说事情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老夫人如今为了保亲生子,硬要栽赃孙女,我的爱女之心,与老夫人爱子之心岂非一样?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无辜的孩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再说忤逆犯上这么大的罪名,我儿年少娇嫩,可是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