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卓昭节也不隐瞒了,把心一横,道:“是,就是雍城侯世子,在秣陵时就认识的。”
游氏皱起眉,道:“这小郎君……他在长安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似乎不太好吧?”
“母亲,他人很好的。”卓昭节见游氏不像卓昭粹那么激烈的反对,心下一松,升起希望,摇着她胳膊撒娇道,“待我也很好。”
游氏到底比卓昭粹沉得住气,听了这话,虽然立刻就判断出卓昭节对这宁摇碧显然已经陷入其中,但还是不动声色,笑着道:“咱们家七娘正当少年,又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谁会待你不好呢?这可不稀奇……不过,这位世子,我也只是听说,还没见过,你是为娘的心肝宝贝,这十四年来把你养在你外祖父家,虽然知道有你外祖母在,你定然也是过得很好的,可我与你父亲啊,也是想得没法说……”
游氏说着,眼眶就红了,搂着卓昭节,哽咽着道,“你不晓得,当初你生下来时,你父亲喜欢得紧,那时候虽然我与你父亲已经有了你两位兄长并你阿姐,但你父亲说,你出世,那不正是两个‘好’字,所谓的好事成双——偏你没满月就连着染病,那几个月,我和你父亲又心疼又担心!
“你那时候小,有哪里不好,也不会说,只是哭,一哭起来,我与你父亲心都要碎了!你父亲认为是乳母不用心,一个月里换了四五个乳母,发作了几十个下人,到底也没有一个人能把你哄好,后来你满月后,他不放心旁人,索性向衙门告了假,晚上就抱着你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哄,白日里,则是我与你阿姐一起看着,就是这样,你也一直断断续续的哭泣,后来简直嗓子都要哑了,多少太医都说不出来缘故,后来才有个老太医说,不如养到旁人家里去试试……”
游氏眼中渐渐含了泪,低声道,“你继祖母说在京畿寻个人家养,可你父亲怕在京畿被她算计了去,思来想去,还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才能够信任!那时候你看着很不好,根本不敢等人捎信去江南,原本你父亲要亲自送你的,谁料他每晚熬夜哄你,又忧心过度,竟也病倒了!我却不能把他丢下送你回去,只能让你三哥去——在码头上看着船没了影,当真是心如刀绞啊!”
卓昭节动容道:“母亲,都是我不孝,连累了你们!”
“不许胡说!”游氏轻轻一点她唇,泪落纷纷道,“哪里是你连累了我们?都是我们无用,没把你养好,当初那老太医说,这样养到旁人家里,没及笄之前是不能问的,否则反而害了你!是以我与你父亲只能靠想象,你在江南过得怎么样?与表兄弟姐妹处得可好?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当然不可能待你不好,可他们也有一把年纪了,未免有精力不足的地方……再说这亲生骨肉,不养在自己跟前,哪里能放心?更何况这一分别就是十四年!你是不知道——这十四年来,我与你父亲真真是数着天儿过的!”
卓昭节亦是泪流满面:“父母之恩,我何以报答?”
游氏噙着泪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难为生儿育女就是望报答的吗?只要你过得好,我与你父亲纵然粉身碎骨也是欢喜的!”
借了这个机会诉说了当年抚养卓昭节的不易,以及对她的怜爱,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将那堪堪相逢的生疏冲淡得近乎没有,游氏心里也是一松,她这么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就存下罅隙,不就是因为卓昭节自小没有养在身边,所以不敢贸然说重话吗?
当然她诉说抚养卓昭节不易以及思念女儿,也不只是为了劝戒,归根到底是希望女儿能够与自己亲——两人彼此劝说着收了泪,都觉得再没有更亲密的时候,游氏就顺理成章的道:“照我和你父亲来想,如今好容易盼望得你回了身边,实在是舍不得你现在就出阁的……”
卓昭节此刻感动于父母拳拳爱女之心,实在说不出来自己答应宁摇碧登门提亲的事情,哽咽着道:“我不嫁,我陪着父亲母亲!”
“不嫁怎么成呢?”游氏微笑着摸着她的鬓发,道,“咱们小七娘出落得这般美貌,看你一眼,为娘就打从心眼里欢喜!再说方才就说了,我与你父亲,最盼望你们能好!虽然想你承欢膝下些日子,却绝对不能误了你的花信的!”
顿了一顿,游氏才继续道,“所以,我与你父亲想,莫如先替你物色好人家,把婚事定下,婚期呢则是拖后两年,也叫你轻松些时日!”
卓昭节点一点头,正要说宁摇碧一定肯等自己两年的,游氏却先道:“你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心头肉,这十四年来叫你在外头寄养,已经是咱们做父母的积德不足了,这终身大事上断然没有叫你受委屈的道理,虽然原本我与你父亲、你大姑姑都觉得阮大郎君好,但你既然不喜欢你这阮表哥,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嫁给他,毕竟少年夫妻老来伴,终究是两情相悦才是好……”
见游氏说得这么通情达理,卓昭节感动之余又有些羞愧,之前她回长安来时,可是做好了与家人抗争到底的准备的,哪里想到游氏这么好说话,相比之下卓昭节这个女儿却是又任性又不孝了。
到底是亲生母亲——就是外祖母也不敢这么说,毕竟她是外祖母,做不得这个主,卓昭节如今只觉得再也没有比游氏更疼自己的人了,终究自己是游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女儿!
于是游氏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既然你与这雍城侯世子相悦,我自然要为你打算!”
卓昭节下意识的屏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游氏道:“这位世子,不亲自见一回,我总是不放心的,不只我,你父亲,你三哥、八哥,你五姐,定然也都要见的。”
卓昭节绯红着脸道:“那我叫他……在外头约个茶楼?”
“那怎么行呢?”游氏正色道,“如今他的长辈都还没发话,咱们家上赶着去见他,你哪里来的体面?更别说,他乃侯爵世子,你却只是侯爵孙女,他那祖母还是当今的长公主——可别叫人说你贪慕虚荣!”
卓昭节闻言不禁一惊,道:“是,母亲想的周到!”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同。”游氏推心置腹的道,“小郎君在没成婚之前,修身养性些,人家嫁女儿时打听得好,自然更愿意答应,但成了婚,除非门第悬殊过大,否则为着女儿的缘故,岳家也不肯轻易得罪了郎子!可小娘子却不同,女孩子家在没出阁时使小性.子、发些脾气,自己家人再没有不包容的,传到外头,人家也是一笑了之,至多说句某人家的小娘子有些气性,大家说说笑笑也就是了!可出阁之后就不一样了,再使性.子,婆家哪里肯买这个帐?你看你三嫂,如今贤良淑德吧?可她没出阁的时候,在赫家老夫人跟前也是有小性.子的,但出阁以来,赫家上上下下,谁不劝她敛了那些小性.子,规规矩矩的体贴着咱们卓家上下——到底她不是我生的,我再怎么疼她也越不过你和你阿姐去!但我见了你那五姐夫杨谋,终究要带上三分客气,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他私下里迁怒你五姐?”
“我晓得母亲疼我们疼得紧!”卓昭节抱着她胳膊道。
游氏看着她向自己撒娇的爱娇模样,心下甜蜜,面上却还是苦口婆心的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小娘子家没出阁的时候,这架子必得端好!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古以来,求娶许嫁,都是男方求娶在前,女方继而许嫁,纵然有女方先动意的婚事,若非为着攀附,那也是转上十七八个弯的去表示,正式议亲时,总也是男方主动遣媒登门!不然,旁人风言风语的议论事小,到底日子是两个人过,可将来连和你过的那个人也觉得你轻浮,因此轻贱于你——你说这岂不是气得死人?”
卓昭节闻言,脸色就变了变,但随即想:“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九郎他就说过婚姻之事,我答应他……应该不能算我主动吧?而且九郎料想不是那样的人……”
游氏察言观色,顿时觑出端倪,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追问了,继续道:“所以你既然与这雍城侯世子相悦,在他跟前可得留意些,务必不能让他轻看你了去!不然这一辈子的事情,留了话柄,吃亏的是你,我可舍不得!”
卓昭节闻言一凛,忙道:“母亲细细的教我吧!我要怎么做?”
游氏兜兜转转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当下和颜悦色道:“你先不要急,我问你,你说和这雍城侯世子相悦,他对你可尊重?可有什么……无礼的举止行为?”
“没有。”卓昭节不假思索的道,“他待我很好——不然,我为什么答……嗯,与他相悦呢?”
游氏见她答的坦然,心下一松,虽然她也不觉得使女跟进跟出的,女儿小小年纪就会与人做下什么不才之事,但到底亲自确认过了才能完全放心,又想女儿固然挑的这个人不好,但这话说的却没有错,到底是知道选对自己好的人的,略作沉吟,游氏道:“你现在起,先不要见他。”
见卓昭节要说话,游氏摆了摆手,道,“你听我的,咱们家当然不能公然说要相他一相,但怎么说,你瞧中的人,我与你父亲不可能不仔细称量一番的,就是你五姐夫,当初杨家主动提亲,你父亲也是拖了好几个月,使人打探仔细,知道那杨谋人还不错,这才点了头!这女儿家的终身大事非同小可,我与你父亲越慎重,连你兄长阿姐都郑重其事,这样也能证明你在咱们家的地位,好叫未来夫家不敢轻看了你去!须得使旁人晓得你是咱们家如珠如宝养着的,不是待你相当好的人,那是想都别想!”
看着卓昭节眼带感动的乖乖点头,游氏得意的笑了——到底是小娘子,再怎么聪明伶俐,到底阅历有限,游氏话里话外的为女儿着想、心疼女儿,半句没提反对她和宁摇碧的事情,卓昭节全然以为游氏是赞成此事,心中毫不设防,却不想游氏口口声声说要亲自看过宁摇碧、为女儿掌眼,但紧接着又提出女方主动看人对卓昭节不好——这说来说去,她根本就没提这相宁摇碧什么时候相,却先说服了卓昭节暂不见宁摇碧!
“这会七娘才被我回忆她小时候感动着,一时间想不到,等这孩子回了镜鸿楼,冷静下来定然就会察觉到漏洞,过上两日若没消息回她,说不得这孩子就要来催问。”游氏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就先推说一让三郎和八郎在外头寻访宁摇碧的作为……嗯,先说些不痛不痒的不端之事,若这孩子不信,就说也许是旁人污蔑,但为着慎重其事,还须仔细打探……这么再拖几天,若她还不能淡忘那姓宁的,就说五娘打探到那小子另外有相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自然要继续查下去……如此拖到圣驾避暑,那姓宁的若去翠微山,四房今年就先不去了,若那姓宁的不去,这才带七娘去……这中间,好歹送她到大姐那边去住一住——七娘之所以心许这宁摇碧,不就是在江南时因缘巧合见得次数多了嘛?若与阮云舒多见几回,未必就不能忘记……
“就算七娘不忘记宁摇碧,但那位世子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已经过了长公主不许他沾染女色的岁数,又和时五那样风流的小郎君是知交好友,耳濡目染的哪里能和北里脱了关系?他还是雍城侯独子,长公主为着雍城侯一脉子嗣兴旺,少不得也要给他安排侍妾、物色妻子……这么一来,七娘这个年纪正是气性大的时候,这孩子又向来被宠着让着长大,哪里受得了?恐怕连挑唆都不必,这孩子伤心上一场,就晓得她到底该选什么样的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