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粹这么一喝,那进来的人非但没出去,反而顺手掩上了门,轻声责备道:“你不能好好的说话吗?外头听着人心慌慌的,别传出闲话去!”
却是古盼儿,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听了多久,卓昭粹见着未婚妻进来却被自己迁怒了,也有些讪讪,干咳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古盼儿不理他,先到卓昭节身边柔声道:“小七娘莫要难过,你八哥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他是个粗心的,当年宁世子说起来还是和他同一日抵达了江南,偏偏如今你与宁世子走在了一起,家里也没个人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你八哥有意要和你为难,你可是他唯一的幼妹,他疼你还来不及呢!无非是怕你年少不谙事吃了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卓家与宁家二房之间,长辈们并不和睦,咱们这班人虽然不至于彼此如仇,但也谈不上深交,你这样和宁世子一同坐席,回头春宴散了,长辈们能不问吗?你才回长安,哪里有你八哥清楚家里长辈的性情?不如把事情经过说出来,也好叫你八哥帮你参详个回答,免得回去了受委屈。”
说着扶她在下首坐了,轻声慢语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卓昭节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在秣陵的时候,虽然也有做错了事情被训斥责罚的时候,但班氏从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没脸,饶是如此她还要哭上一场——这古盼儿虽然是没过门的嫂子,究竟陌生,被撞见这一幕,实在是又羞又恼,泪珠儿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要掉不掉,委屈极了,但古盼儿说的有理有据,虽然态度和善却隐隐间端起了嫂子的架子,卓昭节虽然聪明伶俐究竟不如宁摇碧豁得出去,又对未来嫂子存了一分尊敬的心,这会被她问得不能不点头,借着坐下的机会悄悄眨掉了眼泪罢了。
古盼儿就问:“那你与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卓昭节无精打采道:“两年前我和游家的表哥、表姐、表弟一道游湖,遇见险情,恰被他所救,当时他说不打紧……后来惧怕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责罚,就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结果过了些时候,表哥被人诬告,还是宁九他帮忙才脱了身,中间外祖母知道了我们瞒下事情,才使人登门去道谢……”
卓昭粹和古盼儿明显对宁摇碧的印象都不好,卓昭节如今是不在乎饮渊吓唬过自己了,但让兄长和未来嫂子知道了定然又是一个理由,她就故意含糊了过去。
只是古盼儿精明,立刻追问道:“按说你们这许多人游湖,哪里会不带上使女随从听用?遇见了什么事情,身边人不尽心,反倒要宁世子出手?”
卓昭粹也狐疑道:“我在江南时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情?”
“……因为当时我贪看百戏,没留意把身边人都落下了。”卓昭节硬着头皮道,“也是事出突然,不过,当时也就是认识他罢了。”
听出她明显的回避,卓昭粹很不满意,正待追问,却被古盼儿使个眼色止住,道:“那后来呢?”
卓昭节怏怏道:“后来因缘巧合的来往过几回就熟悉了。”
古盼儿道:“咦,就这样吗?我听你八哥说,你回长安那日他还特别来接你……亏得他身边的苏史那有分寸,而且方才我去唤你,他似乎很是纠缠你呀?”
卓昭节愣了一下,没想到卓昭粹居然什么都和这个未婚妻说了,心里羞愧之下对卓昭粹就有些恼意,便含着微怒道:“古姐姐什么都知道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我也没和他做什么,不过是一同坐席罢了,这青天白日的,又能怎么样呢?回去了我自己向长辈交代好了,凭什么惩罚我自己受着!”
卓昭粹怒道:“你还敢说这气话,我与你说……”
“好了!”古盼儿看他们兄妹就要吵起来,连忙喝止,向卓昭节柔声道,“你却是误会你八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按说我虽然是你没过门的嫂子,但你才回来,咱们还没正经见过面,只你八哥喝醉,你堂兄、堂姐在,也轮不到我特别去找你,不是吗?”
古盼儿气度从容,即使提到自己与卓昭节的关系也无羞涩之态,只显得不疾不徐,从容有度。
卓昭节最拿这种人没办法,她到底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小娘子,在古盼儿这不卑不亢的态度下败下阵来,闷闷的道:“我怎么知道?”
“是因为你八哥连带着随从都被宁世子的知交、时家五郎君主仆死死缠住,半点脱不开身。”古盼儿正色道,“所以你阮表哥派了人去寻你八哥时发现不对劲,才找到我去圆场,你可不要觉得你阮表哥小心眼告你的状!方才我去寻你前,先打发人叫他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也不该被卷进来,你听我说——
“你才到长安,认识你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这长安,尤其今儿这宴上,不认识宁九的人恐怕一个也没有,这种情况下,你和宁九一同坐席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古盼儿不待她回答便道,“自然旁人觉得宁九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也差不多了,不过这个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就是宁九素与时五、淳于十三要好,这两个人,平常往来基本就没几个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正经人家小娘子与他们过从多些都要被疑心的……你说你阮表哥虽然才和你见过一次,念着你大姑姑的份上能不替你上点心吗?”
见卓昭节皱眉不语,古盼儿又道,“当然我也不能说宁世子这是有心害你,他这个人,同在长安,我对他也有些了解,他身份使然,又被纪阳长公主宠坏了,向来不把旁人的看法和议论放在眼里,做什么都是旁若无人的,所以根本就没想到如今这时候与你同行、对你的坏处!但你不能不为自己想一想,咱们也不能不为你想,你八哥方才就是心急这个,我被叫来看他喝醉,话都没问上一句就叫他打发到你那里去,我也奇怪呀,咱们大凉风气开放,小娘子与郎君说说笑笑、连席宴饮是什么大事?你八哥为着说服我,这才说明了事情经过,好叫我答应去寻你,你可知道你八哥决计没有拿着你的事情到处宣扬了?”
古盼儿说到此处又笑了一下,嗔道,“他若是做这样的事情,我啊也饶不了他!”
卓昭粹皱眉看着卓昭节。
卓昭节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这进展,古盼儿快刀斩乱麻道:“总之,我直言一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如今你们兄妹在这里争来争去,有用吗?”
卓昭粹被她悄悄瞪了一眼,才道:“她不听话,我……”
古盼儿飞过一个眼刀,对卓昭节道:“唉,我知道你为什么委屈了,你八哥就是这么不会说话,不瞒你说,我可也没少被他气过,咱们都不要理他了,听我说啊,你和宁世子的事情,回去之后,请你们的父母做主,如今大家都是来赴公主春宴的,没得在这儿就争执起来不痛快,是不是这个理儿?”
卓昭节低声道:“嗯。”
“乖。”古盼儿微笑着道,“叫阿杏带你去洗个脸,理一理衣服,一会起,你就跟着我罢。”
见卓昭节惊讶的看着自己,古盼儿心平气和的道:“不是才和你说过吗?如今你与宁世子走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你方才也说了,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既然如此,断然没有不为你考虑的,是不是?只不过呢,之前他没想到,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拖累你落了坏名声,你的长辈,焉能不迁怒他呢?这对你们两个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好处?你听我一句,从这会起,到春宴结束,就跟着我吧,正好,我带你多认识些个人,往后你也有个走动,马上牡丹花会到了,长安不像江南那么清净,这样热闹的节令多着呢,你总也要有几个年纪仿佛的小娘子一道出入才好。”
卓昭节道:“我已经和温家小六娘约了一起去牡丹花会。”
古盼儿笑着道:“是吗?温家小六娘人不错,不过这长安值得认识的人多着呢,比如今日的主人义康公主,你难道不要见一见?长安最著名的才女苏宜笑、真定郡王、晋王小郡主、光王妃……你如今可是要长住长安了,这些人哪里能不认识认识?除了今儿这样的机会,旁的时候可都要挨个去认的,依我说可不能耽搁了这正事。”
她左说右说,劝的卓昭节平静了情绪,又拿帕子帮她擦了面上泪痕,这才去开了门,叫进方才在外面才认识的阿杏和阿梨等人,吩咐她们伺候卓昭节去隔壁收拾下。
古盼儿自己却招呼进使女和卓缓来伺候两人梳洗——因为都是近身的心腹,卓昭粹就重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们说僵了?”古盼儿皱着眉道,“果然——我就知道你这急性.子,三五句话没说到就要拍案而起,显得你能吗?这儿的是你妹妹还是你仇人?”
卓昭粹道:“你在外面许是没听清楚,七娘她实在太过固执了,我是她嫡亲兄长,难为还能害了她吗?她这样不听话,我为她能不急?”
“急了你也好好说话啊,你不想一想她一个才及笄的小娘子,向来娇生惯养的,打小听过几句呵斥的话?”古盼儿就着使女捧的靶镜整理妆容,低声抱怨道,“卓小六娘、小八娘还是就在你跟前长大的呢,你也没这么呵斥过她们,小七娘能受得了吗?”
卓昭粹皱眉道:“那两个是堂妹,再说大伯和三叔都在,我怎么好去管他们房里的事情?”
“是了,你也知道了?”古盼儿叫使女收起靶镜,道,“你们父母都在,你上头还有兄姐,何况小七娘说的也对,她现在也只是与宁世子走得近了点,又没做什么事情,你这么急赤白脸的一发作,若非我在外头替你圆场,她自己没把事情闹大,倒是你害了她一把!”
卓昭粹本就为卓昭节烦着心,此刻听未婚妻一句句指责自己,就有些怫然不悦,道:“怎么她没错倒是我错了吗?”
古盼儿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却只微微一笑,道:“小七娘错不错我且不去说,我也才听你说了几句,哪里晓得什么经过?但你方才发作她绝对错了,你先不要和我争旁的,这儿是什么地方?是义康公主的春宴上,历来扫了公主兴致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再说这种事情是能闹出去的么?你当真为小七娘好,还是快点再也别提此事了!”
这番话说得卓昭粹一惊,道:“是了……我今儿确实被她气坏了,竟忘了这个。”
“别总说小七娘不对了,她年纪小,受长辈宠爱,考虑不周那是常事。”古盼儿站起身,让使女替自己调整披帛,正色道,“你是她兄长,替她弥补是应该的——喏,我这就带她去义康公主那儿,你呢,去找宁世子,记得好好说话,把刚才我对小七娘说的理由重复给他听,他不是说他对小七娘是真心的吗?不是说要对小七娘好吗?倘若都是真的,那就不要过来害小七娘了!”
古盼儿眯了眯眼,心想宁九你这小子,真当你无耻到底,我就收拾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