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着墨香的宣纸拿在手中,杨延昭沿着宫里曲折蜿蜒的游廊漫步而行,一双剑眉不由自主的拧成了八字形。
哪怕早已经知晓这是一个重文抑武年代,但这种事,由他亲手来揭开序幕,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堵得慌。
将那宣纸打开,看着那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唯有叹了口气,合上,继续往宫外走去。
圣心难测,杨延昭能做的,便是步伐坚定的跟在赵光义的身后,哪怕文武相争闹得满朝不宁,也与他毫无干系。
出了宫,杨延昭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坐着马车晃悠悠的来到了齐王府,从闽南回京大半载,这还是他第一次登门拜访赵廷美。
与守在朱红大门外的护卫道了一句,稍后,一家仆探着身子走了出来,他跟着赵廷美多年,自是有着识人的本领,当然知道眼前这器宇轩昂的从五品小官乃是当今风头正盛的翰林侍讲,备受王爷赏识的杨大人。
笑着说了几句应承话,那家仆麻溜的进府中去禀报了,杨延昭则是立在石阶下,一旁,两尊石狮翘首而立,毛发可见,栩栩如生。
眉头不知觉的翘了翘,上次,似乎并未见到这对气势凛然的镇宅石狮。
正想着,耳边一阵欢笑传来,抬起头,却见一身华服的赵廷美已到了眼前,“正在府中闲来无事,却听下人说延昭你来了,当真是让本王高兴啊,来,快快进府,与本王手谈几句,好杀一杀这令人厌恶的无趣光景。”
话语显得很是亲热,在他的身后,是手拿折扇的青袍文士与一身素衣长衫的向敏中。
“向常之,延昭早已相熟了,这拿着扇子的,巧了,也是翰林院的讲学,秦宫,秦宝山。”
目光与二人相对,那秦宫摇着折扇,回之微微笑意,但眼神中敬而远之的漠然之色很是明显,这也难怪,在如今的翰林院,仍对杨延昭仍是很排斥,而向敏中则是有些慌张的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略显局促。
衣袖被赵廷美拉着,杨延昭从秦宫与向敏中的之间走进了恢弘大气的齐王府,穿过群芳缭绕,翠绿盎然的小道,最终在那曾经宴饮过的池边凉亭处停了下来。
几句吩咐,那候在一边的家仆忙取来了茶水和棋盘,一番寒暄之后,赵廷美满是欢喜的要摆棋对弈。
见他这般,杨延昭只得从命,接过秦宫满上茶水的白玉杯,待回过首,向敏中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呵呵,常之才学过人,本王倒是喜爱的很,只是身子骨孱弱,怕是体力不支,回府歇息去了。”
说着,赵廷美转过身子,对着躬身而立的老管家嘱咐道,“稍后,去太医院瞧瞧,请位闲着的太医给常之把把脉,开些滋补的方子。”
道完这些,手在黑棋上拨动了一下,继而望向杨延昭,嘴角依旧带着盈盈笑意,只是目光如炬,似乎想望穿他的心中暗藏的思绪。
“王爷宅心仁厚,乃是我大宋之福。”
轻轻道了一句,杨延昭伸手移动棋子,脸上波澜不惊,闻他这句话,赵廷美又是呵呵一笑,继而挥手在那两尺见方的棋盘中上演起金戈铁马来。
谈笑的话语随着棋局厮杀逐渐消失,赵廷美舒展的眉头越发的紧蹙,双目盯着棋盘,苦苦冥思。
小半个时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惊得池边莲叶下吐着水泡的金鱼四处游窜着。
“延昭的棋艺超群,果然名不虚传,本王服气了。”
抿着茶水,赵廷美笑着说道,因为刚才的厮杀,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眉梢上甚至隐约可见点点汗珠。
“这对弈当真是精彩绝伦。”
一边,秦宫将汗巾从管家手中取来递给赵廷美,盯着杨延昭,双眸中满是炙热,看样子,心里早已安奈不住,相要一较高下。
抬头看天,不知觉,日已上三竿,杨延昭放下手中的的杯盏,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道,“王爷棋力也是非常人可比,杨璟是侥幸了,一局下来,心中也是畅快淋漓,若有闲暇,倒是希望能再来几盘,杀个过瘾才是。”
听得这句话,赵廷美不由得将白玉杯盖上,面露疑惑之色,“延昭如今重担在身,今日前来,本王确实有些意外,果然是无事不登我齐王府,说吧,与本王之间何须这般客套。”
听得他这般说,杨延昭沉默了片刻,继而才笑着道,“下官前来是想请王爷帮忙做笔买卖。”
做买卖?
这下赵廷美更下迷糊了,但随即心中一紧,难道他已经知晓了?
转瞬间,赵廷美的思绪转了万千,但是面上依旧如故,眼中有些错愕,继而失声笑道,“延昭,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不赶紧道来,本王可是一穷二白,上次拍卖会都只有眼馋的份,哪里有钱来做买卖。”
说着,伸手在四周指了指,做出满是穷酸无奈的模样,可是手指之处,尽是琉璃玉阶,楼宇飞阁,尽显富态之气。
对他这番话,杨延昭再次笑了笑,也不继续打着哑谜,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三馆修建到了最后,还差数万两银子,户部那边,肯定是走不通了,所以,我想把三馆内楼阁的命名权给卖出去,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接下这第一笔,当然,正堂是由官家御赐的。”
赵廷美脸上越来越凝重,给三馆题字,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那里可是读书人的圣地,留下浓重一笔,无论是当今还是后世,都能引以为傲。
特别是那最后一句,赵廷美是明白人,当然知道,这件事宫中那位正主已经点头了,如此说来,倒是个好机会。
思量了片刻,赵廷美眉头展开,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延昭,你知道的,本王是没多少银子,可别狮子大开口才是。”
闻言,杨延昭笑着,心头也松了,卖三馆的命名,他需要几个有地位的人来做领头,汴梁城中,出了官家之外,自然是王爷最为显贵了。
所以,赵廷美这便买卖做成了,下面,自然会顺手很多。
“王爷抬爱,下官自是不会漫天开口,三千两即可。”
这个数字,对于齐王府来说,自然不多,赵廷美欣然接受,心中也明白,这是杨延昭投桃报李,对他应承此事的答谢。
笔墨纸砚取来,泼墨执笔,赵廷美左手提着绣金印花的袖口,矫若游龙的写下了‘昭文馆’三个大字。
接过宣纸,杨延昭对着赵廷美做了一礼,“多谢王爷。”
后者则是微微一笑,并命老管家准备好银两,稍后送到杨延昭的府上,又是闲聊了少许,天到正午,已到了用膳之时。
在齐王府吃了些酒菜,待用完膳,已是未时三刻,杨延昭心中惦记着事情,遂起身告辞,已有微醺醉意的赵廷美摇晃着身子,将他送至了门口。
马车摇晃,消失在街巷之中。
身后,赵廷美在秦宫的搀扶下进了府,来到书房,靠在檀木椅上,不多时,老管家送来了茶水,秦宫接过后,为他满了一杯。
“宝山,今天之事,你可觉得如何?”
那秦宫轻轻吹着杯中舒展开的茶叶,眼中有些轻视,但还是笑着道,“提笔写字,还要赔上银子,倒是亘古未闻,那杨璟是有些小伎俩。”
听闻这话中的不屑,赵廷美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低声喃语,“以名搏利,再求天下大名,这步棋,实在是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