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杨延昭独自走在狭长暗黑的巷道,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惆怅。
答应了赵德昭,无疑是件不明智的事情,可他确实做了,虽说他不是一诺千金之人,但说出去的话,还是要守信用的。
心里乱的很,不知觉中,已经到了院子,推门而入,屋中灯火仍在亮着,杨延昭知道是罗氏女在等他归来。
“延昭师弟。”
耳边传来唤声,杨延昭转过身,却见是郭淮。
“合德师兄,这么晚,还未歇息么?”
郭淮摇了摇头,稍后道出一个让杨延昭头皮发麻的事情,
“延昭师弟,我们院子有高手在监视。”
“合德师兄所言当真?”
郭淮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应该有四人,从气息来看都是高手,却又不是儒佛两派。”
闻言,杨延昭脑中猛然炸开了,不是儒佛二家,那极有可能是宫中派来的人,如此说来,今夜与赵德昭相会也被发现了。
夜风微凉,可是冷汗却从后背溢出。
“延昭师弟,虽然我不懂做官之事,但恩师也曾说过官场如战场,你还需小心才是,若是难以应付,大不了我们回山门便是,又有谁能奈何?”
郭淮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完,便进屋了,站在院子里,杨延昭抬头望天,却是漆黑一片,半点星辰都没有。
“原来今夜是乌云闭月啊……”
低声到了句,走进房中,罗氏女果然未睡,打起笑脸,说道了几句宴席之事,稍后将强忍着睡意的她劝回房歇息去了。
翌日,清晨,一夜难眠的杨延昭眼头有些发晕,起了身之后,努力的晃了晃脑袋,压下那烦心的事情。
吐纳呼吸之后,开始照往常的晨练,可是心中的藏着事情,又岂是轻易能放下的,因而这武练的也没有兴致,只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
“延昭兄,你是不是有着心事?”
待杨延昭停下打拳,走向一边时,正与已经到来的李至闲谈的张谦不禁抬首问道,他二人相交时间最长,所以对杨延昭的习性了解上自然比其他几人多了些。
“秋白兄,这你都看不出来?延昭兄肯定是想着午后的琼林宴,手脚当然就没有灵活的劲儿了,心思自然也不在此处了。”
李至笑着抢言道,有他这一说,杨延昭也不作辩驳,笑着算是承认了,见如此情形,本还担心的张谦也安下心。
琼林宴乃是士林中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宴席,在座的几人心中有谁不是激动难平的?
甚至昨夜连觉都未曾睡好,因而李至这一说,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坐在温仲舒的身边,喝了口茶水,杨延昭随口问起了昨夜赴宴之事,张谦他们四人可是去了赵普府中,对于这两朝元老的手段与心思,他还是很想知道些。
提起昨夜赴宴,除了还未来的向敏中,张谦他们都是有些喜露颜表,说着赵普的平易近人与礼贤下士。
听在耳中,杨延昭眉头不知觉的紧了起来,正说得欢喜的韩国华抬首见左右的温仲舒与张谦不再言语,当即顺着二人的目光朝着一侧望去,见到了杨延昭的脸上思索之意。
“延昭兄,你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摇了摇头,杨延昭轻声道,“赵太保与我等后生晚辈相谈甚欢,自是幸事一件,也许是我多想了,朝堂之上,还需慎言慎行,莫被当了挡箭牌才是。”
被杨延昭如此一说,纵使是张谦与温仲舒皆心中暗惊了起来,昨夜归来,他二人只记得赵普温和之言与关怀之意,遂喜而忘形。
不过韩国华则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中的端起的茶盏笑道,“延昭兄你这也太谨慎了,身为朝中泰斗提携后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等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他这般,杨延昭也不好多言,恰好身后也传来何钰咋咋呼呼的声音,“兄长,你们怎么还安稳的坐着?今日可是与官家摆宴琼林,还不赶紧的将自己收拾收拾?”
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拿过一堆衣物,“就知道没我何今夕就不成事了,这是店里刚到的,绝对是眼下最受欢迎的款式,也省的你们这帮子进士在官家与百官身前丢了面子。
唉,也真是的,一帮大男人,还需要我来操心,这世道的苦味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听着满是哀怨的话语,杨延昭等人皆是忍俊不禁,之前所谈的事情也因他的出现被打了岔。
琼林宴设在申时,不过作为新科士子,杨延昭等人自然不敢误了时辰,用过午膳之后,等向敏中来后一行人便往着顺天门外走去。
这次,是刻意提前两个时辰出发,没有驾车,如此也能顺带着观赏三月汴梁城花团景簇的大好风光。
未时二刻,六人到了琼林宴之所,因为官家驾临,周边皆被禁军所把守,而站在外面等候的却正是相熟之人,祗候殿直,洪筹。
“状元公,你总算是来了,小人可是等了许久了。”
见到杨延昭,那洪筹立刻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杨延昭自然也是回之一笑,双手微微对他拱了拱,“见过洪殿直。”
“状元公你这是要折杀小人了。”
走近后,洪筹压低了声音,“昨夜官家似乎很是生气,状元公你们今日可得慎言慎行,以免触犯了龙威。”
闻言,杨延昭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出声道,“官家盛怒,这……”
“洪筹只是个小角色,这等事情哪里会知晓缘由,状元公稍后还需注意个便是。”
正说着,一边传来马车声响,抬起头,却见驾车之人竟是个容颜清秀的丽人,虽然此刻身上的衣着有些粗陋,但是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独有的宁静气质。
见到这马车,洪筹不禁脸色阴沉了下来,“状元公,你可得与这违命侯远点,否者,染上了晦气可就得不偿失了。”
女子驾车,本已属罕见,而且女子还容颜绝美,洪筹这般说,杨延昭身旁的李至等人都心里有些恼怒。
“老爷,夫人,我们到了。”
声音轻灵,在她下车之时,杨延昭却皱起了眉头,只因看到了未被裙底遮住的三寸金莲。
这顿时让他没了欣赏的兴致。
车帘掀开,两道人影走了下来,女子作着妇人的打扮,穿着也是寻常,但是美貌却在那驾车仆人之上。
她的身边,走出的男人中年模样,长相也极是英俊,只是面色惨白,并着咳嗽,让人有着弱不禁风的感觉。
“状元公,让小人领你进去吧,也省的在此站了累着。”
洪筹的这句话声音说的有些大,话音落下,杨延昭可以感觉到正在走来的夫妇将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几下。
“那便有劳洪殿直了。”
洪筹口中称着不敢,便要转身带着杨延昭几人往里走去,身后,那男子见此情形大有拂袖离去之势,却被一旁的妇人拉住了衣袖。
别无他法,只得叹了口气,跟着走了上前。
“洪殿直,他们是何人?”
那对夫妇气质不同寻常,出生定是非贵即富,但连洪筹都能不待见两人,杨延昭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对方的身份,因而在行走之中不禁小声的问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南唐的降臣,整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荒唐之后,还是不我大宋的臣子!”
言中带着不屑,依旧没有压低话语,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之声,甚至还有妇人的小声的哀求之声。
而杨延昭心里着实惊了一下,这时,他即便再笨,也算是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竟然是南唐后主李煜!
这个名字流传了千古,作为君王,他毋庸置疑是失败的,并且败的一塌糊涂。
但,论起诗赋词作,却又是无数君王,乃至文人墨客都难以攀越的高峰。
只可惜,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流水落花,春去无意。
心中有些惋惜,不过杨延昭明白李煜也不是他所能交往的,且不谈野史传闻中的赵光义垂涎小周后一说,单凭对方南唐旧主的身份,便是个忌讳。
穿过吐着芽儿,泛青的林子,往里走去,却是到了一弯碧水前,那里,早已经摆好了宴桌,几个青衣宦官正指挥着宫女侍人忙碌着。
“状元公,你与几位在此歇着,小人还得去引其他大人与士子,就失陪了。”
“洪殿直当以公务为先,无需在意我等。”
待洪筹走后,杨延昭不禁又回首看到了在河边芽包正待细柳下的李煜与小周后,此刻,二人身边无一人,衣着也毫无光线之感,脸上的落寞与此处的繁忙喜庆格格不入。
“延昭兄,这便是南唐的李后主?”
向敏中轻声的问着,刚才洪筹的话几人也听到了,对于这样的人来,除了文人相惜之外,就剩下道不尽的惋惜了。
“恩,他便是违命侯。”
杨延昭轻声应道,双目没有移开,若是常人,或许此刻是在注视着小周后的美貌,但是他却没有,三寸之足是内心无法跨越的障碍。
清风吹起垂柳枝,荡漾在碧波涟涟的水面,却是一副好景。
突然间,杨延昭猛的冲上前,只因他一直注视的李煜竟趁着小周后不备,往池边走去,双目逐渐闭上,竟是要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