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巷,夜风吹过,撩动一群兵丁手中的火把。
“当真是有两下子,这可是大场面了。”
看着一百号人横尸在幽暗的小巷子中,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折御勋低声说着。
“兄长,鱼龙帮全死了,几个当家的也无一幸免,这事该如何处置?”
“你觉得呢?”
一句反问让折御卿愣了少许,稍后才以征询的语气继而道,“鱼龙帮聚众谋反,被我巡夜士卒所发现,竟起杀心,被收到消息赶来的兄长所剿杀。”
折御勋负手离去,“恩,现场稍微收拾些,然后通知胡大人来处理后事,他是聪明人,会明白怎么做的。”
河边,小院。
擦好点钢枪,换下衣服的杨延昭与排风端着碗热腾腾的水煮面,白色的烟气在暗黄的灯光下尤为的缥缈。
咬了一口煎蛋,外焦内嫩,吃起来很是不错,待看见排风碗中面只有几根青菜时,杨延昭将未咬的另一个夹给了她。
“还真是喜欢紧巴着过日子了,也说了多次了,吃饭穿衣上不要这般省着。”
“娘亲说过,勤俭才能持家,大手花钱的女子会被人说道。”
“哪有这回事,公子有钱,你也知道,以后该花的还是得花。”
在杨延昭与排风说话时,何钰大步走了进来,看着两人手中端着的热汤面,而他拿着的却是几块早已经凉透的炊饼,当即面露苦色。
“延昭兄,你看,能不能……”将炊饼放到桌上,何钰小声的哀求着,嘴里还不断的噎着口水。
“别看我,这事你得问排风。”
像是没看到何钰的那副馋相,杨延昭低头吃着,闻言,何钰抬首眼巴巴的望向排风,后者有所感觉的放下碗,“锅里的面汤还有不少,正好趁热做上一碗。”
“多放点面条,张婶也醒了,顺便给他母子二人也带上些。”
“知道了。”
排风往厨房走去,很快,炤火再次燃起,那何钰则是猛一拍大腿,朝着屋外喊道,“给我也来两煎蛋!”
说完,满脸谄意的看着杨延昭,“延昭兄,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恩,不介意,如果排风愿意为你放两个的话。”
听到这话,何钰脸立马耷拉了下来,看来这煎蛋是没指望了,只能瞄两眼排风碗中那块金黄偷偷的再次咽了咽口水。
“张婶情况怎么样了?”
杨延昭喝了口面汤,轻轻的问着,他们一行人刚回来不多久,张谦便发现张婶已经醒来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过去看望,因而与何钰问道起来。
“没什么大碍了,张婶一醒来便担心排风,现在知晓排风无事,心也就放下来了。”
等待美味的过程总是痛苦的,鼻中竟是香味,总得找些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何钰拿起桌上茶壶到了杯凉茶,灌了几大口,继而压低了声音,“延昭兄,今夜的事情官府会不会……”
说道着,何钰将腰间的荷包与玉佩全都取了下来,“小弟身上也就只有这些,若是有突变,延昭兄也可在身上应急,待稳定下来之后,让人捎个信,我再想办法给延昭兄送些钱帛之物。”
放下碗,拿起那碧绿如水的玉,杨延昭将它放在眼前对着灯光晃了晃,“恩,是块好东西,只是我不能要。”
“为何?”
“因为我没打算要潜逃,而且,也没必要潜逃。”
继续吃着面,杨延昭很是无奈的看着何钰,离开竹节巷都有小半个时辰了,此刻还没有动静,那折家的两位舅父想来已经处理好了后事。
见杨延昭不以为然,何钰胖胖的脸上满是焦急,“延昭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关系到人命,就是杀头的事情,明天一早我便让我爹去衙门打听打听,一旦又何不妥,你便立马离开府州城。”
看到其这般模样,杨延昭将口中的面咽下,“今夕,这件事我心中有分寸,对了,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何钰有些不知所以了,但看到杨延昭如此淡然的模样,也只能将焦急抛到一边,“不知道延昭兄你说的是何事?”
“今夕,读书与经商,你会选择那样?”
“当然是经商了。”
如同往常一般,没有丝毫的犹豫,何钰脱口而出,但随即便满是失落,“我爹不让我插手家中买卖,而考取功名又不是我的喜好,也许,以后便混混度日了。”
“若是齐家的生意都被你接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听到杨延昭这句话,何钰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要是我有齐家的家势,府州城就是小水潭,日后定会将买卖做到天南地北,成为天下首富!”
“我也相信你,那便这么定了。”
杨延昭往嘴中塞了口面,有些含糊的说着,还处在憧憬之状的何钰当即从坐凳上摔了下来,沉闷的声音让地面都为之晃了晃,吓得端面而来的排风差点将碗跌落在地。
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之举,何钰从地面快速爬起,冲到桌边,脸差点就要碰到杨延昭手中的面碗,“延昭兄,你刚才说什么?”
杨延昭很是不满的将身子侧过,将碗往一旁移了移,“今夕,别用你的口水来给我的面加料。”
没有理会杨延昭的打趣,何钰眼中满是紧张之色,“延昭兄,你说的可是当真?你能让何今夕掌管齐家的生意?”
见两人在说正事,排风将手中的碗放下,“公子,我去给张婶他们送面去了。”
“恩,去吧,别待太久,不然你碗中的面可就凉了。”
“好了,延昭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小弟我可要被你急死了。”
排风一走,何钰当即拉着杨延昭的衣袖,语中满是哀求,后者不得不将手中的筷箸放下,“今夕,我是有办法让齐家的生意全部化为虚有,但也想找人来接手,至于方法,你且不用管,只是你爹会同意么?”
杨延昭的话让何钰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神情立马黯淡了下去,他爹肯定是不同意的,这些年,何钰不是没有提及过要弃学从商,但话一出口即被严加呵斥。
如今,此事再被提及,何钰确实心动了,只是家中说一不二,脾气倔强的爹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定。
屋中的灯寂静的晃着,杨延昭不出声的看着低首的何钰,也明白对方的为难之处。齐家的生意本来他是没有惦记过,但是齐文彦竟然下了杀手,那他肯定得有所还击。
人若敬我,我或许会敬之,但人若犯我,则必定眦睚必报。
这是杨延昭前世便奉行的做人准则,所以,齐家必定是要报复的,对于这府州第一大商贾,其家业自然要囊入怀中。
但经商之事不能由他出面,兰桂斋也不知怎样了,从逃出晋阳城到北汉覆灭,杨延昭这些日子都没有时间打探兰桂斋的消息,所以,眼下,最佳的人选自然是对于做生意有着执着喜爱的何钰了。
灯油中似乎有了杂质,发出丝丝的啪啪声,在两人静坐的屋中显得有些刺耳。
许久,何钰抬起了头,胖胖的脸上露着罕见的坚定与认真,“延昭兄,我答应你。”
杨延昭笑了,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面往前推了推,“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未来的天下首富,尝尝我家排风的手艺吧。”
做出了决定,虽然知晓要违逆家中意愿,但何钰还是觉得舒服了许多,当即拿起筷箸,但当看到面中只有几颗青菜叶与葱花时,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这小丫头,真是让人心寒……”
翌日,张谦在张婶的呵斥下,背着布包去了书院,临行之前,请了排风去照顾他娘亲。
杨延昭没有去书院,此刻正将一套拳打完,而何钰则是蹲在台阶上,手中端着粥,咬着刚出锅的炊饼。
“延昭兄,你今日为何不去书院?”
擦着脸上的汗水,杨延昭拿起院子桌子上的炊饼咬了一口,“有些事还没办完,今夕,你就打算住在这里了?”
何钰快速的点着头,脸上的肉也随之颤着,“那是当然,现在我可是不能回去的,否则还不被我爹给打死。”
“也罢,不过你总得给家里报个平安,要不哪天官府来我这拿人,可是会让人很头疼的。”
短粗的眉头挤在一起,何钰也很是头疼,“这个我明白,等吃完早点,我便回去一趟,暂且说要与同窗去保德城书院求学数月。”
闻言,杨延昭的眉头也皱了下,见他这模样,何钰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我爹的倔的很,在我身上给予了厚望,所以急不来,先拖上一阵子再言明吧。”
也只能这样了,吃过早点,杨延昭换了衣服,嘱咐了排风两句,便与何钰一道出门去了。
出了平川路,二人别开,虽然何钰很想知道杨延昭去做何事,但也明白,有些事还是装些糊涂比较好,更何况,他也的确要回家露个面了,不然爹娘可是要担心的半死。
与何钰道别之后,杨延昭顺着印象走着,大街上,依旧是热闹非凡,似乎没有半点竹节巷的风声传来。
信步进了一家茶楼,坐下点了杯白云茶与两盘瓜子小吃之类,开始听着耳边之人铺天盖地的谈论。
“你们知道么?昨晚竹节巷死了不少人!”
没多久,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阵阵惊呼传来,而这正是杨延昭所想要知道的。
“鱼龙帮你们知道不?那些人全都死了!”
“真的假的,张快嘴,你又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李大头,你别打岔,快让张快嘴说来听听”
一个劲爆的消息总是让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人来了兴趣,于是那些打岔的声音顿时淹没了下去,所有人都望向了满是神气的长脸张快嘴。
“鱼龙帮想来大伙都不陌生,那些家伙平时都耀武扬威,欺压百姓……”
“说重点吧,张快嘴,你可是要急死大家!”
众人越急,那张快嘴也是得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这才继续说道,“我家妹夫可是在知府大人手中当差,昨夜,竹节巷可是横尸遍野,那场面,血流成河……”
“究竟是何事,张快嘴,你快些说,真是急煞人了!”
再不断催促下,那张快嘴这才道出了真相,“因为这帮目无王法的家伙竟要聚众谋反,幸亏被巡夜士卒所发现……”
接下来的惊叹与议论再起,茶楼中人纷纷对此事高谈阔论,在吐沫横飞之中,杨延昭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放了块碎银在桌上,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