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姐姐,唔,也就是披香夫人……好像很不喜欢您呀。童儿扁扁嘴,这样说到。
这句听上去坦诚万分的话,让姬玉赋默默蹙紧了眉心。他抱起两条胳膊,专注又疑惑地凝视跟前的小丫头。
好半天,才听他闷声哼哼:“……她哪里有很不喜欢我?”
童儿愣了愣,一时没判断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依着字面上的意思回答:“呃……难道阿香姐姐很喜欢您?”
“她的事,我可不知道。”姬玉赋撇下好看的唇角,看上去十分为难。
对啊,这是件意外地让他感到为难的事——披香夫人两次入抚琴宫做客,无论是用青荃香替他解媚药,还是顺从自己诸多的任性要求,他所见到的她,都是会在他面前露出清浅却欢喜的笑容,还会柔声唤他“宫主”的好姑娘……
可她的亲人却说她很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而是“很不喜欢”……这又是截然不同的程度了。
他到底是哪一点招她厌烦了呢?姬玉赋闷头纠结着。
——丝毫没意识到自个儿曾两次“遣送”她下山,还威胁过、利用过人家。
“阿香姐姐从皖州回来的时候,看上去疲惫又烦躁,难得能泡泡温泉,还会对着水面自言自语。”童儿想了想,继续道:“我是没敢靠近,可后来同她提到皖州之行,她就会摆摆手,叫我别再问下去……”
“然后?”姬玉赋的眉峰皱得更紧了。
童儿摇头:“没然后了。阿香姐姐不想说,我当然就没再问啦。”
姬玉赋仍是满眼疑惑,他抬指抚过自家下颔:“……就这样?”那个“很不喜欢”的结论完全不能成立嘛。
“当然不止是这样。”童儿将手中的托盘抱进怀里,仰头,用小大人的模样一字一字对姬玉赋道:“姬公子,想听阿香姐姐过去的事吗?”
姬玉赋微微一怔,随即收敛困惑,勾唇笑了,“好啊。”
童儿踌躇片刻,道:“那么……作为交换,你要讲老爷从前的故事给我听。”话音刚落,一张小脸便涨得通红了。
看起来算是等价交换咯。姬玉赋干脆地点头:“成交。”
“哪,坐这里来。”童儿走到不远处的一张石桌前,拍拍桌面。
“啊,是。”姬玉赋从善如流,敛裾落座,丝毫无抚琴宫宫主的架子。
童儿嗯了一声,郑重地放下手中托盘。
天幕已经陷入一片沉郁的墨黑中,挂在客房前檐角下的一对灯笼正发出朦朦暖光。远处的树林里飞散着星星点点的莹绿色,是缭香谷的夏夜里随处可见的萤火虫。
姬玉赋的脸庞大半沉浸在阴影里,只一侧剑眉与黑瞳清晰在目,还有略微勾起的嘴角。他的轮廓柔和,扇动睫毛时,一层淡淡的暗色落在眼睑下,却不能掩去他眼底雪亮如初的锐光。
“其实从阿香姐姐刚来这儿算起,她住在老爷家的时间,不及我长。”童儿思索片刻,轻声对姬玉赋叙说,“那时老爷说她是钟家山庄的后人……”
“她是么?”姬玉赋问。
童儿不甚肯定地点点头,再摇摇头。
“虽说是十年前的事,但阿香姐姐住进这儿来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她小心地回忆着,“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定葵,老爷带她回来的时候,她满身都是血,脸上全是伤口,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样……后来我听人说,阿香姐姐是老爷在河边救起来的。”
在河边救起来的……
姬玉赋默念着这句话,无声垂下眼眸。
十年前。定葵河边。死了一样。
有尖锐的疼痛自胸口陡然杀至,姬玉赋深深吐纳,强硬地压下这股莫名且剧烈的心疼。
——祸儿,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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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给你的珠串呢,怎么不戴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披香从失神中惊醒。
楼夙看着她,秀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惜。他正握着她的手腕,指尖轻抚过她腕间细腻的肌肤,享受一般流连着。
见她有些无措地眨眨眼,楼夙噗嗤笑了:“……啊,该不会是害怕了?做楼家的主母可是件辛苦事啊。”
披香初是惊异,而后缓缓收敛了更多的神色,应道:“唔,我……只是担心戴在手上会弄丢,所以收进盒子里了。”
“傻姑娘。”楼夙低笑一声,拢掌扣住她的纤指,凑近唇边小心摩挲着,“只是一个珠串,弄丢又何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说着,他就势将她揽进怀里。女儿家柔软的身子靠过来,脸颊也轻轻巧巧落在他的颈窝里,楼夙只觉心头一荡。
披香乖顺地依偎在他身前,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忽然,楼夙伸手捏住她的下颔,令她抬头看向自己。披香仍旧顺从地抬头,只是一对杏眸默默低垂,嘴角也不见笑意。
“阿香,你怎么了?”楼夙略一蹙眉,低声问,“不开心?”
披香摇头,终于扬起眸子,瑰丽的琥珀色自瞳底一闪而过,“不,二爷,我很开心。”
楼夙再打量她一阵,舒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阿香,委屈你了。本是该与你一道留下来准备婚事,却还要上京一趟,让你徒受奔波劳累之苦……是我考虑不周。”
“既是端王爷的邀请,楼家没理由不接受,再者帝都里还有大公子那层关系,咱们也不能不顾……”披香牵动嘴角,“况且,能和二爷在一起,披香去哪儿都好。”
说完这话,披香忽然又想:……好在路公子早就乖乖识趣地乘了另一辆马车,否则自己语间这般肉麻,他早就内伤致死了罢?
总之,真是些乱七八糟又稀奇古怪的顾虑。
她暗自叹了口气,闭上眼,听楼夙轻声笑道:“你不急,我可急得很。等端王府的邀请一了结,咱们就回郦州准备婚事。到时候我要广发喜帖,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叫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楼夙就要娶披香夫人为妻了。”
披香被这话逗笑了,几乎是反诘似的:“喔,莫非这喜帖还得发去抚琴宫?”
“有何不可?”楼夙俯下身,在她额心轻吻一记,“早就看姬玉赋那家伙不顺眼。想当初他让咱们不舒坦,这回,咱们也气气他好了!”
闻言,披香只露出淡淡微笑,并不答话。
她已与他无关,他会为她和楼夙的婚事而生气吗?
想必……是不会的了。
披香弯了弯唇,垂下眼帘,将眸底浮动的水光全然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