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第二十四章 就此别过

“胡说?我才没有胡说!”顾屏鸾双颊酡红,气鼓鼓地瞪着裴少音,指尖更是要戳去裴少音的脸上:“连披香夫人都将你我的事瞧在眼里,你说,你是不是该负责?”

听了这话,裴少音更疯了似的在胸前摇晃羽扇,也不知是在扇风还是摆手。

负责,负什么责?他裴少音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亏心事,哪需要负责?

虽说本该觉着自己理直气壮的,话到临头却不知为何卡住了,脸上也渐渐浮起一层古怪的悻然。

“欸,二宫主。”一旁的披香闲闲地开口了,她一手拖着香腮,一手如同安抚般在顾屏鸾的后背上轻轻拍抚,“三宫主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您还愣着作甚?”

“愣着作甚……不愣着、不愣着我还该干嘛啊?”裴少音面红耳赤地别开脑袋。

披香偷笑一记,“当然是送三宫主回屋啊。”言下之意,看这姑娘都醉成这副模样了,您还忍心看她满口胡言乱语的出丑?

裴少音哑然:“我……”

披香起身,顺势揽过顾屏鸾一条胳膊,再伸手拽来裴少音,将两人的手扣在一处。

顾屏鸾瞬间不闹腾了,裴少音则是用羽扇挡住脸,看不清表情。

“二宫主,送三宫主进去吧。”披香笑眯眯地望着他,“这种‘家务事’,您总不会让披香一个客人来做吧?”

顾屏鸾果断抓住了裴少音的手指,醉眼迷离地望着他,一双浓眉却不甘示弱地挑起。

“裴少音,是男人的就给个话!”她胳膊忽地用力,把裴少音朝自己身前一拽,二宫主冷不丁“哎呀”一个踉跄,赶紧手忙脚乱地扶住她的肩站稳。

披香冲二人敛裾一揖,微笑:“披香先行离席,二位尽兴。”

来到素问楼外,披香仰头,头顶的天幕已近全黑。深蓝的夜空中闪动着点点繁星,像是情人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她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一时间只觉心头既温暖又黯然。

现在,要去玄机殿看看姬玉赋的情况么?

她站在两条宫道的交错处低头沉吟。右面这条路通往香虚馆,道旁遍植花树,尽头便是那座尘封十年之久的宅邸;左面这条路则是直通玄机殿,倚仗山石逐节升高,与剪云亭遥遥相对。

最要紧的是……那个方才满襟血迹,面色苍白的姬玉赋。

他是这片江湖中真正的无冕之王,天下几乎无人可撄其锋,究竟是谁重创了他?

“……”披香盯着自己的鞋尖。水红的鞋面上描着彩蝶牡丹,是他做给她的绣鞋。

不,是做给容祸兮的。

披香略一蹙眉,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二宫主说话的模样。

他说,她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容祸兮的身份,否则将引来杀身之祸。

既然如此,为何姬玉赋又要让她住进号称“宫中禁地”的香虚馆里去?不但如此,连那些做给容祸兮的衣裳和佩饰也……

“披香夫人。”耳边突然传来少年郎清脆的嗓音。

披香抬眸看去,只见一名翠玉抹额、蓝衣白绶的少年正抱剑站在面前,冲她抱拳行礼。

“元舒公子。”她记得这少年的名字,遂轻笑着拢袖福身,“披香这厢有礼了。”

“不敢不敢,夫人是宫主的贵客!”元舒连连摆手,忽觉有些不对劲,脸上立马红了起来:“呃……对不住,是‘披香夫人’。”

若是相熟之人,单唤她“夫人”或许无碍,但于元舒而言,“披香夫人”四个字少一个都不成。他摸摸后脑勺,笑得颇为尴尬:“跟着宫主叫得顺口了,还望披香夫人别见怪。”

披香挑唇摇头:“无妨。”

也不知这“夫人”二字,是宫主唤来无妨,还是元舒唤来无妨。

元舒暗自掂量了一番,觉着日后果真不能跟着宫主胡乱称呼,遂又是尴尬的一揖。

披香笑了笑,就听他问:“对了,您为何急着明日就下山?”

“宫主大约是有要事缠身,不便招待,再者……我也有些需要处理的琐事。”披香语焉不详,“在抚琴宫叨扰数日,已是于礼不合,披香着实过意不去。”

“可……元舒认为有您在的时候,宫主会变得很愉快。”元舒低头说。

披香微微睁大眼,唇间却不咸不淡:“喔?”

元舒讪讪笑着,双手再摆摆:“不不不,您就当是元舒胡说好了。”

披香不予追究,只淡淡应了一声。

“宫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元舒这就先告退了。”元舒匆匆拱手告别,正欲离开,又听见披香在身后唤他:“哎,元舒公子!”

元舒停下脚步,转过头:“是,您还有何吩咐?”

披香撩起半幅轻纱,只见纱下两片菱唇轻巧翕动:“烦你替我……不,替容姑娘……照顾他。”

元舒怔怔地看着披香。她放下面纱,朝元舒倾身深深一福。

——这样,便已足够了罢?

你为祸儿所做的一切,已足够了罢。

那些精致的红衣和钗环,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一件也不落下,全都是做给容祸兮的。

只能是容祸兮,而非披香夫人。

“……披香夫人?”元舒终于回过神来,试探地唤了一声。

礼毕,披香理理衣裳,扭头朝右面的香虚馆走去。

*****

翌日清晨。

披香刚梳妆妥当,裴少音便来敲她的门,要亲自送她出山门。

“宫主特地让我将这个带给你,披香夫人。”

裴少音笑吟吟地挪开羽扇,亮出腰后藏来的一卷画轴。

披香秀眉微挑,并未立时接过,而是转眸看着裴少音:“这是何物?”

“只管拿着,宫主赠你的东西,你会不想要?”裴少音一脸“少跟我装蒜”的表情,翘起的嘴角始终未放下过,看上去似乎心情相当不错。

披香讷讷地接过,收进带上山来的箱子里。

见她收拾完毕,裴少音用扇头敲敲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去山门,楼家人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咦,沉水和止霜他们知道我今日下山?”披香讶异。

“宫主特意命我派人下山告知他们,他们才方便上来接你。”裴少音招呼几个弟子将披香夫人的行李搬起来,一行人朝抚琴宫山门的方向走去,“……你看,宫主还是很体贴的。”

披香不置可否地“嗯哼”一声,脚下步子迈得优雅从容。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勾动嘴角,状似轻松地问:“啊对了,昨晚……的滋味不错吧,少音叔叔?”

“啊,当然不错……”裴少音一个说漏嘴,慢悠悠反应过来,当即露出满脸被噎的表情,手上还在披香的脑门上一敲:“喂,你个色妮子,瞎想什么呢,什么滋味错不错的?”

披香纯洁无辜地转过视线:“没啊,我什么都没说,随便问问呗。”

裴少音低哼一记转开头,诡异的红晕悄悄染透了耳根。

因为这声难得别扭的“哼”,披香心情大好,“日后鸾姑姑就有劳您照顾啦。”

“不劳你操心,少音叔叔都替你记着呢。”裴少音貌似轻松地转开视线。

转眼便到了山门前。

山道弯弯曲曲,绿树四合,披香抬眸望去,果真有几个仆从模样的人正等在那儿,为首之人正是刚调去皖州楼家香铺的赵光礼。

见披香和裴少音走下山道,赵光礼满面堆笑地迎上来:“夫人夫人,我们来啦!”

“咦,赵先生?”披香用讶异的口吻道:“竟是您大老远地上山来,披香受宠若惊啊。”

赵光礼笑得十二分谦卑:“嘿嘿嘿夫人哪里的话,只要把夫人您伺候开心了,楼二爷就满意了。”说着扭头冲身后的仆从道:“哎,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夫人的行李都接过来?”

三四个仆从赶紧上前,从众位抚琴宫弟子的手中抬过行李。

却有一人还立在原地,面上笑意晏晏,着一袭金绿华服,佩儒巾执绸扇,一派儒雅风流。

披香的视线扫来,心头堪堪一惊。

见披香转向那金绿华服的公子,赵光礼连忙殷勤地为她介绍:

“啊夫人,这位是受楼二爷之托,从天望城专程赶来接您的——路枉天,路公子。”

……

抚琴宫中最高的弦武殿上,一抹墨色人影当风而立。

姬玉赋的黑瞳中凝着一丝极其锐利的雪光。他的视线紧追着山门前的楼家人,或灰或褐的仆从中,只有那一点金绿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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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猫终于放假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