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第二十一章 永生为杀

“明日一早就下山?”

顾屏鸾瞪圆了眼张大了嘴,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宫主的命令?可、可人家披香夫人刚上来没两天呢……怎会这么急要赶人家走?”

坐在旁侧的披香没做声,只幽幽掀起眼帘,睨着站在桌边笑容和善的裴少音。这位二宫主不仅送来了宫中膳房新制的糕点,还捎来了一张大额银票,出手毫不吝啬。

“宫主说不能委屈着披香夫人,银钱一分都少不得。”裴少音笑嘻嘻说到,“这盒糕点是宫主昨儿个就吩咐下的,膳房今天才做好,我就顺道送过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揭开食盒盖子,现出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红豆糕。

顾屏鸾从他手里抢过盒盖,重新扣上,语间颇没好气:“宫主就没说点别的?”

裴少音两手一摊:“没别的了,就叮嘱我明日一早送夫人下山。”

“可是……”“三宫主莫要争了。”披香忽然开口,话音似是笑着的:“既是宫主的命令,披香自当遵从。这几日三位宫主待披香很好,披香感激不尽。”

想必是有了了不得的麻烦,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不顾礼数……嗯,与那句“公主下嫁与我何干”有关系么?

如是想着,她缓缓起身,冲顾屏鸾与裴少音一福。

顾屏鸾不解地眨巴眼,披香继续道:“那么,只怕这会我就得收拾东西了。不知能否再麻烦二宫主派人跑一趟,替我往这儿的楼家香铺捎个消息去?”

“那是自然,夫人尽管放心。”裴少音拱拱手,示意披香坐下,“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想要向夫人请教。”

披香眸光轻转,视线从顾屏鸾的脸上掠过,见她并无不悦之色,遂点头:“二宫主请说。”

裴少音看看顾屏鸾,悠然一笑,再转向披香:“不知二位……今儿个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说到这个,顾屏鸾立刻来了精神。她故意板起脸:“对,我也正想问这个。早上刚准备过来给你上药,结果进屋一瞧,居然连个人影也没了,害我以为素问楼进了飞贼,把人给劫跑了呢!”

“此事是披香疏忽了。”披香不由低头苦笑,“清早时见阳光挺好,就去子母峰走了走……后来还遇上了宫主,便一道回来了。仅此而已。”

自觉掩去卫檀衣曾回来过的事实,只是笃信师兄也不欲为宫中之人知晓行踪。

“子母峰?”顾屏鸾蹙眉,与裴少音面面相觑一番,“你怎么到子母峰去了?”

“嗯,只是听说那儿有奇特的香花,打算采来看看。”披香淡定应道。

顾屏鸾认真地摸着下巴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喔……咦?怪了,那宫主又是过去做什么的呐?……”

若说他是专程来寻自己的,是不是有些像……炫耀?

想到这个词,披香唇边的苦笑加深了。

“好了,宫主的命令就交代这些,接下来是二宫主我的命令。”裴少音笑得好似等着算计人的老狐狸。

披香眉梢一抖:“……是?”

不知为何,总觉得裴少音这笑脸不怀好意。她想。

“我已吩咐了膳房,今晚做几个漂亮的菜色,咱们几人好好喝上一杯。”裴少音开始晃荡羽扇,“就当是为夫人临别践行了。”

顾屏鸾舒了口气,望向披香:“也好,与夫人相交一场,屏鸾着实受益匪浅,理应如此。”

“披香不敢当。”如是说着,披香的视线在二位宫主间来回逡巡,忽而笑了。

好不容易替你二人解了这心结,不如就助你们再进一步,如何?

……

暖玉堂中已无外人。姬玉赋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则用力按在胸口,浓红近乎黑色的血流沿着他的指缝缓缓滴落。

这种血色好似沉淀许久的血块,层层郁积难以消散,一旦抹开却又是刺眼的鲜红。姬玉赋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手胡乱撑在条案边,袖摆拂过案角,大片浓重的血腥气顿时扑来。

痛,撕裂般的痛,仿佛有锁链在心口逐节绞合,要把血肉沥尽。

恍惚中他似乎打翻了茶碗,上好的瓷器“哗啦”一声摔碎在地,茶汤也洒在他的衣摆上。他浑然不觉,只痛苦得将额头顶在案边,试图调整呼吸的节奏来缓解痛楚。

这是数百年来,他从未品尝过的痛苦。

自从在自己体内种下永生咒后,他再未因外力受过重伤,所有伤口都可迅速地自行修复。时间在他的身体上找不到流逝的痕迹,他的容颜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只有武学造诣与日俱增。

当年容祸兮那一刀,捅得不可谓不深,可也并未对他造成如何的伤害。他只知自己追到雍江边时,腰间的伤口已近愈合。

所以,这世间能伤到他的存在,只剩下——自己。

“永生咒……”他呢喃着念出这个名字,唇边却扯开森冷的笑,“永生咒吗……不愧是最恶毒的诅咒,发作前连半点预兆也没有……唔……”

胸中的剧痛似乎消退了些,他慢慢坐直身子,眼前原本模糊花白的景象渐渐复原了。

垂下眼帘,他看到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还留着尚未消散的花纹。

扭曲,繁复,精美到极致的花纹,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皮肤表面。这就是永生咒发作的征兆。

姬玉赋无声蹙眉。

咒术……为何会在此时生效?

缓过一阵,他忍着满头冷汗撑起身子,艰难地走到水盆边取来抹布。他要将桌上和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毕竟自己吐血这种事,一旦为宫中所知,必定引来合宫上下的恐慌……只怕届时若有贼人探得消息,抚琴宫危矣。

他弯下腰去,不料体内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一时重心不稳,他重重地撞在桌腿上,几乎将条案撞翻过去。

那种痛苦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姬玉赋抬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眼前如有黑夜降临。

*****

待裴少音和顾屏鸾离去,披香开始整理准备带下山的行李。

虽说姬玉赋的决定来得突然,但……

她垂眸,瞄见搁在香炉边的一只穿心盒,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了。

当初她与他在渡船上重逢,他并未认出她的真面目,却坦然将这盒青荃香赠与自己。

披香拿起穿心盒,轻轻揭开盒盖,一股悠远冷香油然逸出。

盒中的香饼还被挖去了一块,在香饼边缘留下那么急躁地挖痕……想到这里,她不由弯唇笑了。

那时他不知被何人下了媚药,药效高亢,她便从中挖出一小块香饼,勉力制住几近狂躁的他,以口哺入他的口中,为他解除药效之苦。只是他并不满足于她的哺喂,情急之下,她咬破了他的嘴唇。

披香幽幽叹了口气,放下穿心盒。

穿心穿心,果真如一箭洞穿心扉,罪孽加身,在劫难逃。

“说起来……”她忽然又想起,那瓶名叫白泉虎犀膏的伤药,是他专程给她送来的。

披香动了动嘴角,再是一叹。

看样子,有必要去玄机殿同他道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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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本章,再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这句显然就是迟到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