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久以前,这一幕曾隐隐发生过。
“太过执着本就不是好事,祸兮。”红衣少年蹲坐在她的身边,垂头将半个脸庞埋在臂弯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他一手搁在她的脖子后,像安抚一只猫那样拍抚她。
她在做什么?……喔,对了。她蹲在赤龙潭边,正为姬玉赋不久前表现出的、对她的不甚在意默默内伤。
“况且师父这个人,远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红衣少年低声说,“有些感情,与其说没有……不如说不敢有。”
容祸兮侧过头,半张脸庞在月色下带着某种近似透明的光泽。
为何不敢有?直到离开抚琴宫前,她才弄明白。
望着卫檀衣渐次远去的身影,披香垂下眼眸,手指在衣摆边绞得微微发白。
——这是抚琴宫中至高的机密,纵是二宫主和三宫主,也没有机会触得它的全貌。
那时的卫檀衣如是说。
师父自五百年前起,便身负一种诡秘的诅咒,一种绝情断念的咒。他在偶然的情况下将这种咒术教给了我,并且……似乎不打算传授他人。卫檀衣尚且年幼的脸上满是戏谑:包括你,在师父看来,你不是能驾驭这种诅咒的人,倒不如一无所知来得妥当。
“是因为身负诅咒,所以才无法回应吗?……”
披香放开衣摆,抬袖,缓缓撩起面纱。
卫檀衣的身影已经从树丛和峰峦间消失了。
一股尖锐的疼痛自胸前突地泛开,披香倒抽一口凉气,紧紧揪住领襟。
衣袂洁白的女鬼漂浮在身边,笑容古怪地望着她。半透明的纤手沿着她的脖颈挪向她的后领,脸庞也贴上来,看似亲昵地靠在她的头边。
素痕,出了什么事?
披香只觉呼吸似乎都被一并抽走了,那种刺骨且剧烈的痛楚水波般荡漾开去,从前胸至四肢百骸,连指尖也如针扎似的疼。她试图从袖笼里掏出缚魂用的曳魂香,然手臂像是被定在了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赤龙潭中,一串巨大的气泡咕嘟嘟冒上水面,潭水沸腾了一般翻涌不止,水面上竟有大片不辨形容的魂体悄然显现,尖啸着涉水向岸边爬来。
山风骤然而兴,潭边色泽凄艳的桃花纷纷飘落,一时间视线所及俱是花瓣飞舞。素痕攀着披香的胳膊,一寸一寸向后退开,那些水鬼竟已爬至岸边,扭曲哭号着朝素痕伸出手,活像要将素痕拖下潭水。
“夫人!”
纯黑袖摆掠过眼前,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熏香荡开来,只听头顶上有人低喝一声:“退!”
刹那间,赤龙潭重归寂静,山风清和,桃花瓣悠悠落地。
姬玉赋扳过披香的肩膀,见她双眼呆滞,嘴唇呈现出可怕的乌紫,登时只觉心头一震,忙不迭唤她:“夫人,夫人!”
披香一记短促的呻吟,琥珀色的瞳中重新燃起光泽,嘴唇也渐渐有了人色。
“姬……宫主?”她勉强站稳身形,一手按住额际,指面俱是涔涔冷汗。
姬玉赋剑眉微蹙:“不好好养伤,怎么到这儿来了?”
披香这才察觉到姬玉赋正揽着她的腰,连忙退开数步,不料姬玉赋强硬地拽住她。
“不能靠近赤龙潭,”他沉声道,“这片潭水很危险。”
“我……又不会掉下去。”披香转开眼神。
姬玉赋像是真的动怒了:“不是掉不掉下去的问题,子母峰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就拉过她的手往回走,“屏鸾四处找不见你,还以为你丢了。”
披香也不挣扎,由他拉着自己朝来时的路上去。
绕过子母峰谷间的溪流,姬玉赋忽然问:“……你认识那个人?”
那个人?披香一愣,“谁?”
姬玉赋沉吟片刻,“刚才在水边同你说话的人。”
披香反应过来,微微一笑:“不,并不认识。那位公子自称前来吊唁故人,便与他攀谈了几句……”瞥见姬玉赋颇无奈的神情,问:“怎么,宫主以为不合适?”
“不,没什么。”姬玉赋摇头,脚下亦不停,“日后若无必要,还是别来这儿的好。”
披香却顿住脚步,抬眸:“宫主不是对披香所制之香不甚满意么?披香既受抚琴宫所托,便要令雇主得偿所愿,这是披香的职责。”
此话一出,姬玉赋扭过头来。眼前一条树枝阻在两人之间,他伸手拨开枝条,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披香。
“怎、怎么?”披香被他突如其来的凝视吓了一跳。
“……”不多会,姬玉赋收敛起探询的视线,挑眉笑了:“夫人还真是尽责。楼家的制香师都这样么?”
这话听着挺正常,披香却从中隐隐察觉到了三分由来莫名的戏谑。
他生气了么?暗自盘算一番,披香只得忽视他的语间意味,答到:“……宫主说笑了。”
“我没说笑。”姬玉赋的脸色陡然沉下,“夫人到底是抚琴宫的贵客,宫中规矩虽不用遵循,但……还望夫人莫要为难姬某,有些地方,有些碰不得的物事,夫人最好别忤逆姬某的意思才是。”
忤逆你?披香一时哭笑不得,我何时忤逆于你了?难道走一趟赤龙潭就成忤逆了?况且,你也没说不能来这儿吧。
姬玉赋折身往回走,也没再拉着披香的胳膊,径自大步走在前头。
披香拂落面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五步开外。不知怎的,越是往回走,心里便越是沮丧。
待回到内宫院落,姬玉赋在院门前站定,回过头来瞧着披香。
披香反而不敢继续往内走了,便仍在三尺外停下步子,颇迟疑地看着姬玉赋。
姬玉赋皱眉不语,脸上神情显得十分复杂。
“……夫人不进来么?”沉默片刻,姬玉赋主动开口,“我送你回香虚馆。”
咦?披香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姬玉赋忽地折转方向,朝披香走过来,披香本能地后退两步,手腕仍干脆地被姬玉赋擒住。
“宫主?”
“我送你回去。”姬玉赋的眼底现出罕见的纠结,连素来淡定无波的面容上也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方才……是我说得过分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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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猫最近又被各种网子罩住了,求解脱。
遇到短小的章节和偶然的断更,请扎小人诅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