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逾矩的举动,从前不曾有过。他一直恪守着师徒间应有的礼节,要求祸兮见到他的时候必须唤他“师父”,对他执师徒礼。小丫头私底下时常直呼其名,他听在耳中,倒也不愿多加反驳。
有时是“师父”,有时是“姬玉赋”……纤瘦的腰肢不盈一握,藕臂自殷红的袖笼下探出,亲昵地攀住他的胳膊。祸兮笑嘻嘻地仰起脸庞,小心翼翼凑近他的面庞,用状似调笑的嗓音问到:
姬玉赋,喜欢我吗?
她唤他“姬玉赋”而非“师父”,她用女人的身份问一个男人,是否心仪于她。
他假装听不明白,蹙眉抿唇,告诉他师徒有别。他是她的师父,一辈子都是她的师父。若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小丫头定会撇下唇角,用埋怨的眼神望着他。
师父啊……连骗骗祸儿也不好么?
姬玉赋闭上眼,仔细品味两人唇舌的纠缠。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些许青荃香的滋味,他将芬芳哺入披香的口中,搜寻并引诱她与自己共舞,手腕间更加重了力道,将她的颈项向自己按下。
披香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和上次解媚药的时候截然不同,姬玉赋虽同样主动,然而施加在她唇瓣上的力道比当初的鸷猛不知温柔多少,落在她面上的呼吸也不似当初那般灼热。若说第一次的亲昵是炽热沸腾的火焰,那么这一次便是温凉和煦的春风。
不错,他在引诱她,无论舌尖还是唇瓣若有若无的厮磨。
姬玉赋的眼帘无声掀开,摄入视野中的是一双蒙着怯怯水雾的杏眸,掺杂着丝丝金缕的琥珀色,其下隐约有沉溺的光晕闪动——她在专注地回应他的引导,已不再是单纯地哺喂香药了。
“夫人……”呼吸用尽前,他贴着她的红唇呢喃,咽下口中残留的芳香。
披香骤然瞪大水眸。
“抱、抱歉!”她急着推开姬玉赋的肩,却发现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脊背上,困住了她的去向。她向他投来窘迫且尴尬的目光,而后轻轻垂下脸。
姬玉赋深吸一口气,随即蓦地一愣,察觉到胸中原本泛滥的痛楚消失无踪了。不仅如此,他的视线也变得清晰,手脚也渐渐恢复了气力。
披香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中途额角不小心磕在条案边,她咬唇捂着脑袋呜呜呜疼了一阵,始终不敢叫出声来。
姬玉赋已径自站起身,掏出绢帕将下颔上残留的血迹擦净。披香嘶嘶抽着冷气,一只手无奈地揉着撞痛的额角,她朝他抬起头,露出一记苦笑:“……让您看笑话了。”
“撞疼了。”他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比方才瘫倒在地时红润了许多。他微微一笑,蹲下身伸手抚上她的额角。
披香愣了愣,不自然地侧首避开,姬玉赋却不依不饶地捏过她的下颔,长指在她的额角轻轻按揉起来。他的手本是拿惯刀剑的,指节上生着许多茧子,拂过她额头时会给她带来丝丝酥痒。
“今日之事,望夫人保密。”姬玉赋一边替她揉伤,一边温言道。
披香涨红了脸:“……嗯。”
这种事怎会好开口?不单如此,就算她真想告诉谁……也没那个谁嘛。
姬玉赋却轻笑出声来:“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指腹刷过她的嘴唇,随即离开她的面庞,点在自己的衣襟上,“……吐血的那一幕不幸被夫人撞见,也就罢了。只不过,我不想让其他人得知此事。”
披香望着他的眼眸,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好孩子。”姬玉赋再次俯头,奖励似的碰触她的嘴唇,目光中竟是浓浓的宠溺。
轻吻,加上偶然触及的这个眼神,披香登时浑身僵硬。
这个动作,他还越做越熟练了?
“接下来,需要你替我做几件要事。”姬玉赋唤回她的神志,笑道:“听好了——第一,告诉暖玉堂外的值守弟子不许入内;第二,去玄机殿告诉浴房里的值守,替我预备热水;第三……待在玄机殿。”
咦?待在玄机殿?
披香怔愣着眨眨眼,却见姬玉赋高深莫测地晃动一根手指头:“照做。”
“啊,是!”披香慌忙起身,朝暖玉堂外跑去。
随着她背影的远去,姬玉赋的嘴角缓缓撇下,眼中笑意亦渐次收敛,从煦暖温文迅速冷却,直至一片鸦黑森然的冷。
……
——啊啊,真纠结呢。
不多时,披香坐在玄机殿内,静候正在沐浴的姬玉赋出来。他故意让弟子把守暖玉堂,自个儿却从窗户翻出去,避开众人潜回玄机殿,然后迅速地下水沐浴。
姬玉赋没有洁癖,但这种血腥气若不洗净,定会惹来麻烦。
不等姬玉赋沐浴完毕,裴少音倒先行找上门来。绕过外殿的重重帏罗和垂花门,他一眼就瞄见坐在暖阁里的披香,遂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夫人怎会在这儿?饯别的宴席已经备好了,我和三宫主到处寻你不见,想不到竟是待在玄机殿啊……”
披香抬袖掩唇,轻咳一记,不答话。
裴少音笑了笑:“宫主呢?”
“在浴房沐浴。”
“喔,又沐浴?他今儿个要洗几次澡才算干净啊……”
披香朝他丢去古怪的一眼,“我怎么知道。”
裴少音愣了愣,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嘴里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秀目直直觑着披香并绕着她走了一圈,似是在审度什么。
“二宫主,”披香扬眸,“宫主为何要赶我走?”
“嘿嘿,不叫我少音叔叔么?”裴少音执起羽扇,满脸得意。
“……小心隔墙有耳。”披香再一记咳嗽,“我只是想知道,为何宫主要赶我走。”
裴少音睨着她瞧了一阵,视线悠悠转向窗外。
“我猜,只是我猜。”他强调着,眼神再次落向披香,“他应该察觉出了什么。”
“察觉出什么?”披香羽睫轻扇。
裴少音的羽扇在她肩上点了点,“你。”
接着他道:“不瞒你说,我也觉着宫主今日的决定很奇怪。”
披香垂头不言。
“祸兮,我想……你不能再继续靠近宫主了。”裴少音突然说到。
这个突如其来的名讳让她微微一震。
半晌:“为何?”
裴少音的神情难得凝重起来,手中的羽扇摆了摆,停下。
“他无法接纳你,祸兮。”他认真地盯着眼前的面纱姑娘,“他亲口告诉我,若你出现,他会杀了你。”
杀了她?先前在暖玉堂中还把她吻得晕头转向,现在竟又会杀了她?
披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及开口,裴少音又道:“你别不信,现在能够确认你身份的人虽然只有我,但我猜,宫主一定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到底是抚琴宫的宫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蒙骗的毛头小子。”
“那又如何?”
裴少音惊讶地看着她:“什么叫‘那又如何’?你还不明白吗,他仍然没有越过那个坎。他可以接受披香夫人,接受楼家的制香师,就是不能接受他的徒弟容祸兮!”
“只要我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便奈何不了我。”披香淡道。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祸兮。”裴少音叹了口气,一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宫主现在只是在试探你,他嗅到了你无意间露出的端倪,他在求证,求证你是不是容祸兮。”
披香没有说话。
裴少音压低嗓音:“傻丫头,你以为当初你是怎么从芳山府的密道里逃出来的?你知道你还没离开郦州的时候,就有多少刺客盯上你了?宫主早就开始调查你的身份,若不是借调查之便,我根本没机会救你出来。”
“我知道那时救我的人是少音叔叔,可是……”披香抿唇,眉间现出极复杂的神色。
“听少音叔叔的,不要再靠近宫主了。既然你我都无法令他改变初衷,那就明哲保身。不要让他发觉你的身份,进了这儿,你就只能是披香夫人。要活命,你就只能是披香夫人!”
说完,裴少音又是一叹,收起羽扇,“要想明白了,情愿白白死在他手上,那就留下来。”
隔着面纱虽看不清姑娘的表情,裴少音也能猜到她现在心里很不好受。
“宫主要送你离开,也算是给你留个警告。披香夫人,日后别再和抚琴宫扯上关系了。”裴少音拍拍她的胳膊,也不再称她祸兮,更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饯别宴就设在素问楼,咱们走吧。”
披香被她拽着起身,“咦?不等宫主吗?”
“无须等他,他现在的心情应当很复杂才对。”裴少音摆摆手,“让他自个儿静静,待会再遣人去请他来。”
披香悻悻地垂下眼:……少音叔叔,比起师父来,你倒更像个大宫主了。
*****
素问楼前,一桌精致的酒菜已然准备停当。
披香坐在顾屏鸾和裴少音当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虽说自个儿和三宫主的误会已算是清透了,但……披香眼角的余光扫过右侧——少音叔叔你傻笑个什么劲啊……
再看看左侧的顾屏鸾,喔,了然了。
“喏。”顾屏鸾把手里的玉碗递给裴少音,“你的。”
碗里盛着一块去了刺儿的鱼肉,还细心地把香料颗粒挑拣出来。
裴少音傻笑着双手接过碗来:“谢谢鸾鸾。”
顾屏鸾狠狠瞪去一眼,却不再说“不叫这个名字会死啊”这样的话,只拿起筷子吃菜。
披香垂眸偷笑,伸手捧起跟前的酒盅,“披香在宫中这数日,承蒙两位宫主照顾,感激不尽。披香便用这杯酒,敬二位宫主。”说着,她低头浅呷一口,抬头示意。
“夫人多礼了。”顾屏鸾礼数周全,也端起面前的酒杯。
裴少音则是偷眼瞄着披香,看她打算使什么坏招。
看了许久,却不见她有什么大动静,倒是顾屏鸾一杯接一杯地喝,早就把自个儿灌到满脸通红,连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裴……裴、裴少音!”顾屏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裴少音的袖子,“你今天就说句……说句明白话!你到底……到底……”
裴少音给她这副模样折腾得哭笑不得:“到底什么?”
“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要娶我!”顾屏鸾亮出一根食指,戳着裴少音的鼻尖。
裴少音登时臊红了脸,跟见鬼似的退后两步,神色既惊且恐:“你、你胡说什么!”
----------------
(这是一只宿醉两天的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