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正骑在刘嫂子的后背上,挥舞着手里的木刀高喊,“冲啊,儿郎们跟着我杀啊!”说完他就用脚踹了刘嫂子一下,身子前俯,做足了骑马的样子。
而刘嫂子因为在半化的雪地上爬行,棉裤早已脏的不成样子,就是发鬓都散了一半儿,但她脸上却是笑得宠溺又欢喜,嘴里甚至不断附和道,“大将军威武!”
胖墩儿和一众孩童们都是拎着木刀、木剑站在旁边,大眼睛眨着,不时牵起袖头擦擦鼻涕,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许是在他们的小心眼里,自觉这样把同他们娘亲一样年纪的妇人当马骑有些不妥,但是哪里不妥他们又说不清楚。
偶尔一个孩子回身瞧得蒲草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立时低了小脑袋,末了又扯了身旁的小伙伴们去看,然后一哄声的跑远了。
山子这光杆大将军高喊半晌,听得无人回应这才觉出异样。待得回头看了两眼,立时就心虚的赶紧跳了下来,笑嘻嘻上前拉了姐姐的衣襟,讨好道,“姐姐,我今日写了五页大字,舅舅夸我写的好。”
蒲草也不答话,瞧着那王嫂子爬了起来,这才应道,“先前立的规矩,每日写完十页大字才能玩耍。今日为何才写完一半就停了?”
山子更是心虚,低了头拼命找着借口,不想那王嫂子却是走到跟前笑道,“张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小少爷昨日不小心扭了手腕,字写多了难免手酸难忍。奴婢一时心疼,才劝得小少爷玩耍片刻,一会儿再继续习字,绝对不会耽误了功课。”
蒲草淡淡扫了她一眼,末了依旧盯着山子冷声问道,“山子,王嫂说得可是实话?”
山子缩了缩肩膀,半晌才低声应道,“姐姐,我刚才手疼,现在马上就去写字。”
既然手疼,方才怎么还抓着木刀挥舞的那般痛快,这小子居然帮着奶娘撒谎。蒲草一时气得差点炸了肺子,有心想要打他两巴掌,又怕惹得他与自己更加生疏,于是只得狠狠压下心底的火气,说道,“那好,进屋写字吧,再写十页拿回家给我看。还有,下次不可把王嫂当战马骑乘,地上尚有积雪,跪下爬行太过寒凉,懂吗?”
“是,姐姐。”山子偷偷瞄瞄姐姐脸色依旧不好,赶忙应着跑回屋子去了。
王嫂却是笑着行了一礼,含混说道,“奴婢多谢张东家惦记,只要小少爷欢喜就是跳下河里去捉鱼,奴婢也愿意,更别说只是在院里爬两圈儿了。”
蒲草仔细瞧得她的脸色,这般说话确实好似出自真心,完全没有半点儿阿谀奉承的模样。但这也让她心底更沉,简单又说了两句就转回了自家抱了茶碗,皱眉不语。
春妮抱了两匹棉布乐颠颠推门进来,见得蒲草这般脸色,就问道,“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脸色黑得比锅底都厉害?”
蒲草向来同春妮无话不说,于是就把刚才的事细细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不知道高门大户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但是那王嫂子确实太过娇惯。若是长此以往,我怕山子的性情变得跋扈蛮横,那时想要再纠正就不容易了。”
春妮也是跟着叹气,说道,“蒲草,你虽说认了山子做弟弟,但如今人家的舅舅已是找了来,又是有身份的大户人家,你若再出面管教,实在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啊。不如你找个机会同那楚公子说说,最好能把那王嫂撵回都城去。否则山子好好个孩子真被带坏就可惜了。”
蒲草想了想,这办法也是不错,又不愿意春妮跟着她操心就转而问起那两匹布的用途。果然,春妮立即兴致勃勃同她讨论起哪匹适合给娘亲和婆婆做袄子,哪匹适合给儿子做个小棉被。
待得好不容易送走春妮,蒲草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见得桃花也去了里正娘子那里,家里更显冷清,心下难免又是焦躁起来。于是索性出门去喊蒋叔送她去找方杰,蒋叔不是个多话之人,麻利的套了爬犁,蒲草围了蒋婶子递来的大氅就上路了。
俩人一路进了城,到得喜洋洋居然不见方杰,原来他又转去了钓鱼山庄。蒲草这半日心里憋屈的好似要爆炸,满心里就想找到方杰说说。于是马车又出了城直奔钓鱼山庄。
方杰正带着王管事站在江边,指点着几处早就看中的所在,准备搭建栈桥。夏日坐在桥头看水,冬日垂钓,都是个难得的休闲之处。
王管事本来就是个精明的,又有心在东家面前显显本事,就一股脑的把这些时日琢磨出的好主意说了个通透。方杰自然要笑着赞上两声,许他一个好前程。
主仆两个正是一团和气之时,远远瞧得有马爬犁跑近。王管事眼尖,隐约分辨出那爬犁上坐得好似二东家,赶忙扯了个借口退下了。
方杰以为蒲草是想念他特意找寻过来,心里喜得瞬时好似越过寒冬到了春日一般。可是他刚迎了两步,还没等说话,蒲草已是眼泪汪汪扑到了他怀里。
方杰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如今他斩断了血脉亲缘,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个女子。她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牵挂和伴侣,若是他自己有个三灾八难,他许是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是这个女子哪怕皱皱眉头,他心里都焦躁得想要杀人。
“怎么了,蒲草?何人惹得你不喜,赶紧说,一切有我呢。”方杰扯了厚实的银鼠皮大氅紧紧裹了蒲草,一迭声的焦急问询。
可是蒲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掉进他的衣领,烫得他心头直哆嗦,就是半句话也不应声。
方杰无法,只得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蒋叔。可惜蒋叔只是送了蒲草过来,也不清楚先前之事,无奈只得摇头算是做了回答。
方杰叹气,揽了蒲草走回小院儿,挥手示意跑出来相迎的东子退下,这才安顿蒲草坐在软榻上,亲手倒了热茶给她。
蒲草哭了这么半晌,心里委屈烦闷已是淡了许多,一杯热茶下肚再瞧方杰一脸担忧,难得有些愧疚起来,赶紧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同孩子生了点儿闲气。你又不在,我也找不到人说,这才赶了来。”
方杰见她不似有所隐瞒,这才放了心,转而又有觉有些好笑。两人相处日久,蒲草比之先前渐渐恢复了三分女子的柔弱,少了几分冷硬。不论大事小事,倒越来越习惯同他商量,依靠与他。这也让他暗喜在心,虽是他依旧喜爱蒲草果决聪慧,但是男人嘛,多少都有些英雄情节,偶尔这般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怀,替她遮风挡雨,到底还是件很长志气之事。
蒲草擦了眼泪许久不见方杰应声,抬头见的他这般双眉飞扬,嘴角微翘,怎会猜不出他心里所想。于是芊芊玉指立时就又伸向了熟悉的位置,方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赶忙讨饶,“夫人莫恼,我这是喜爱夫人如此孩子气儿,一时忘了多说几句慰言。”
蒲草撅嘴哼了一声,转儿又委屈的靠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我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山子在我身边一年多,乖巧又懂事。如今才不过跟着秦家人几日啊,就被纵得这般模样,我舍不得又不好多说。我心里憋屈,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居然帮着那王嫂一同骗我。他…他拿我当外人了,他同我生分了。”
蒲草越说越伤心,又是抹起了眼泪。方杰心疼的赶紧替她擦个不停,哄劝道,“我本以为你想得开了,哪里知道还是这般小心眼儿。他就是回去京都也是在一年之后,如今还在你身边,有错你尽管管教就是。
那楚非虽然有些文人迂腐之气,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占住理就什么都不必担心。再说山子也是一时贪玩,又怕你惩罚,这才顺口同奶娘一般撒了慌,怎么就说同你不亲近了?那小子整日‘姐姐’叫个不停,缠在你身边,我想同你亲近片刻都是不能。若是他离得你远了,我倒是欢喜之极…”
蒲草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又听得方杰越说越离谱,就脸红得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刚才还笑话我耍小孩子脾气,你这不也吃起孩子的醋了。哼,本来指望你劝劝我,没想到反送了个笑料给你,早知这般我就不来了。”
方杰哈哈朗声大笑,手下揽得她更紧,“那可不成,这山庄我忙了一月有余,你好不容易来转转,我还要带你四处走走呢。过几日冰面结得更厚实,咱们就请刘大哥等人再来游玩两日,可好?”
“当然好了,走,咱们这就去看看。”蒲草刚才发泄了一通,如今心头轻快,又听得山庄建设齐备,忍不住起身拉了方杰就走。
两人各披了厚厚的大氅,牵着手在山庄里四处走动。原本还有些荒芜的山脚江边,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
转出坐落着小院儿的山谷不远处,两侧分别排了六栋小小的农家院子,青砖灰瓦篱笆墙,院里有树,树下有桌椅,厢房耳房灶间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