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叔父子俩的工钱每日是八十文,忙了七日总共五百六十文。
这爷俩都不是那没有良心的人,接了银钱又特意感谢蒲草这几日的好招待,还道以后蒲草若是跟着春妮去李家村走动,一定去他们家里坐坐、吃顿饭。
蒲草自然满口应了,父子俩这才拎了拾掇好的行礼,起身告辞回家去。
董四也是兴奋难耐,急着回去同家里人显摆这笔小财,就陪着他们一起走了。
蒲草送了他们到门口,扭头见得刘家老两口的眼睛不时贼溜溜往她身上瞥,就赶紧说道,“大爷大娘你们坐,我先回去做饭了。”说完她就转身出去,顺手关了门…
春妮把中午剩下的炖菜和饼子热了热,刚安好桌子就见蒲草一手一个领了桃花和山子回来,于是笑道,“饭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家生子还饿着呢,我端一碗菜回去吃了。”
蒲草一边给两个孩子挽袖子一边笑道,“你那公婆还没走呢,刚才被李三叔讽刺了几句,恐怕火气正大,你多躲一会儿再走吧。”
春妮听了就坐下一起吃饭,在房里躲了一日的张贵儿慢慢喝着粥吃着饼子,不时偷偷抬眼瞟向蒲草。蒲草半点回应都没有,完全装作没有看到,反倒把他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憋了回去,气得他恨恨咬着咸菜条儿出气。
一家人才吃了不过几口,就听得有人拍院儿门,春妮以为刘厚生耐不得饿跑来找她,赶忙起身去开门,埋怨道,“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儿就端饭回去…”
可惜她的话说到一半,借着暗淡的下弦月光这才瞧得清楚,那陆续走进院子的大队人马,哪里是她家男人,明明就是张老二一家大大小小。
她脸色就是一僵,赶忙回头知会蒲草,“蒲草啊,桃花二叔一家来了。”
蒲草听了也是一愣,自从上次这对儿吝啬鬼夫妻被她抡着扁担打出去之后,他们日日在家中咒骂她,到处同村人宣扬她不懂规矩,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还欢喜以后算是彻底甩开这坨臭肉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又主动贴上来了,这可真是意外啊。
那边厢,张贵虽是脸色不好,却站了起来迎了出去。蒲草皱皱眉头,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张二叔两口子一进门,就笑道,“呀,饭桌摆得这么早啊。我和你们二婶子听说家里在动泥水,还惦记过来帮帮忙呢,不想临出门时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这倒好,活计没帮上还赶到饭口了。”
张二婶子一脚踩着门槛子一脚点着屋地,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可不是,有事自家人不帮忙还能指望外人不成?”她这般说着,那双半肿的死鱼眼睛就瞟向了春妮,脸上满满都是鄙薄之色,言下之意谁都能瞧得出来。
春妮脸色沉了下来,好似想要开口反驳几句,但是瞧了瞧蒲草一家到底又忍了下来,转而笑道,“蒲草,我还没给生子熬药呢,这就先回了。”说完,她就起身出去了。
张二婶子撇撇嘴,这才进了门,仿似斗胜的公鸡一般洋洋得意。她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却冷不防被她家二儿子黑娃儿扯了袖子,粗声粗气的嚷道,“娘,你不是说带我来吃肉吗,肉在哪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张二婶脸色有些尴尬的扯下小儿子,说道,“别吵,你大伯家有钱着呢,那肉都是大块大块的…咦,”她这般说着,眼睛就在饭桌儿上溜了一圈儿,却不想半片肉都没见着。于是立刻黑了脸埋怨道,“怎么,你们是知道我们一家要来,把肉菜都藏起来了不成?都是一家人,至于这么小气吗?”
黑娃儿天生脑子有些呆笨,虽然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心智却还停留在四五岁左右。他不知道娘亲再说什么,只知道眼前没有肉可吃,立刻躺倒在地打起了滚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蒲草生怕他踢到了桃花和山子,赶忙撵了他们进里屋,然后冷声说道,“家里这几日在忙些活计,因为有乡亲来帮忙才买了一条肉待客。不过昨日就已经吃完了,二叔二婶子若是早些来帮忙就好了。”
张二叔原本昨晚听得村人说蒲草请人帮忙砌墙,准备的菜色很丰盛,甚至还有苞谷酒。
他本就是嗜酒如命的人,馋的一宿没有睡好,原本早晨一起身就想赶过来,张二婶却拦着说,来得太早还要干一上午活才能捞到饭吃,不如晚些出门。
他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留在了家中。
结果到了中午再想出门的时候,张二婶又说中午吃饭就是垫垫肚子,不会有好菜好酒。不如晚上一起带着孩子们上门,家里也省了吃食。
张二叔难得夸赞了婆娘几句,索性一家子午饭也没做,勒紧裤腰带就等着晚上来大吃一顿。
可惜千算万算,他们夫妻谁也没算到蒲草发工钱发得痛快,人家董四和李三叔父子都喜得早早回家了。春妮又是个生性节俭的,没有客人要招待只有自家人的饭桌儿,自然是少油无肉这般平常日子的吃法了。
张二这一家为了占便宜,等来等去,最后却等到了鸭架上,不得不说着实是报应不爽。
张二叔听得蒲草这话还有些不愿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下午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在帮忙做活,怎么就没有酒菜招待了?是不是酒桌儿放到刘家了?”
蒲草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挑他的语病,嘲讽道,“二叔消息真是灵通,下午时确实有人帮忙做活来着,不过见得天晚都着急回家就没留下吃饭。”
“那…那苞谷酒呢,都喝完了?”
蒲草瞧着张二叔圆瞪双眼,一副心肝提到嗓子眼儿的紧张模样,心里实在是不耻之极,慢悠悠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那苞谷酒昨晚就喝完了,坛子我都刷干净装盐了。”
张二叔已是一个多月没有沾到酒了,就指望蹭顿吃喝好好过过瘾,哪里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一想着满满一坛子酒都进了别人的肚子,自己半点儿没捞着,那心里的火气一窜三尺高,拱得他差点儿翻白眼晕过去。
张二婶不知是天生没有眼色还是极力想掩盖自己的过错,站在旁边扯着耍赖的傻儿子一迭声的埋怨着,“这年头还有干完活儿不吃饭的傻子,真是糊弄鬼呢,不想给我们吃就直说!可怜我们黑娃儿,为了吃大伯家一口肉都饿了一下午了…”
她还待再说,张二叔却是听不得了。他此时心疼得已是没了理智,哪里还管那坛包谷酒是不是他家的。一想起那酒被喝光了就像谁剜了他心头肉一般,而拦阻他早些上门的婆娘就是那执刀的凶手啊。
他是怒向胆边生,一抬手“啪啪”就是两耳光甩了过去。
张二婶膀大腰圆,若是平日也不至于被打个正着。可她这会儿正扯着傻儿子没有防备,受力之下就与儿子滚做了一团。待得爬起来,她捂着脸怔愣了好半晌,猛然嚎啕大哭起来,“张老二,你凭什么打我?”
张二叔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我的酒怎么会被人喝光了?我啥时候出门你都拦着,如今好了,晚了!”
张二婶脸上肿得像个红馒头一般,挣扎起来就要上前厮打,“你这会儿又怨我了,明明先前还夸我聪明!你没喝到酒就发火,我还没吃着肉呢…”
这两口子都是一肚子怨气,两人这般对吵几句就动起了手。
张家大儿狗剩儿个子不高,身形瘦弱,偏偏又长得尖嘴猴腮,怎么瞧着都有些猥琐。先前进了屋子瞧着没有好饭菜也很是失望,后来耐不得饿就伸手抓了桌上的饼子吃起来。
小女儿秀了与桃花年纪相仿,个头比桃花高些,长相也算清秀。她见得哥哥如此,也跟着吃喝起来,甚至还趁众人没注意偷塞了一个饼子在怀里。
蒲草把一起看在眼里,心里的厌恶真是掩也掩不住。
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人,傻的傻、贪的贪,唯一看着好些的女孩子居然还偏好小偷小摸,这实在是太过极品了。
眼见着那抱在一处打红了眼睛的夫妻俩,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蒲草实在恨得牙痒痒,抄起门旁的扫帚用力敲在桌子上,喝道,“行了,都给我住手!”
张家夫妻打红了眼睛早忘了身在何处,突然听得这一声暴喝还有些纳闷,待瞧得清楚周围的摆设儿,还有一脸羞愧恼怒的侄子、满眼鄙夷的侄媳,才终于明白这里不是自家。
而刚才他们两个那般对骂动手,早把一家人那些蹭吃蹭喝的心思暴露无余,任是他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这一会儿也觉泛红发烫。
两人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讪讪说道,“嗯,那个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有活计再来帮忙吧。”
说完,两人一溜烟儿的就跑出院子了,留下黑娃儿抽咽着躺在地上耍赖。狗剩上前狠踹了几脚,他这才不情愿的爬起来,跟着两手各抓了一个饼子的大哥,还有怀里鼓鼓的妹子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