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听得她这话很实在,心里忍不住就卸了三分防备,真诚笑道,“多谢婶子这般照顾我。”
“别跟婶子客套了,以后咱俩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先想想今日这事儿怎么跟长辈和乡亲们回话啊?”
蒲草伸手拣了块核桃酥递道她手里,仔细想了想就笑道,“婶子,村里乡亲怕是误会了。刘大哥人品极好,绝不会把种菜的法子泄露出去的。
倒是上次那个孙掌柜来撬行,家里很是吵闹,刘家三口曾趁乱钻进菜棚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许是他们觉得菜棚子简陋,这青菜自家也能种得,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事儿。”
里正娘子听得一脸厌恶,皱眉说道,“这老刘家也太不要脸皮了,说好明年村里乡亲一起种菜,他们这般提前下手,若是法子再泄露出去,岂不是断了一村乡亲的财路…”
“婶子放心,种菜这事儿说起来也没啥大秘密,但有些窍门若是不知道,也保管种不成。若是只进棚子翻找看看就能弄个清楚明白,那也就称不上秘法俩字了。”
所谓听话听音儿,蒲草虽是没有明说什么,但里正娘子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怎么会猜不出?那刘家不知道真正的窍门儿秘法,这菜必定种不成的,说不得还要赔上银钱白忙一场。
这般想着她就放了心,起身笑道,“婶子听明白了,这就回去跟乡亲们说说。你这丫头心里可千万别觉得委屈啊,大伙儿祖祖辈辈都受穷,眼下全都盼着明年跟你种菜发笔小财过过好日子,自然看得比天还大,你也多体谅些吧。”
“婶子可别说这话,我是那心眼儿小的人吗?我们一家在村里住着,平日多受大伙儿照顾,怎么能因为这样小事儿就闹别扭?”
“那就好,改日得闲儿你可记得给婶子画几个绣样儿,咱们娘俩再好好唠唠。”
两人这般说着闲话就到了院门口,里正娘子挥挥手就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里正家里此时聚得满屋子都是男女老少,足足几十号人,各个都是满脸担忧恼怒的议论着。终于盼得里正娘子回来,甚至容不得她把头巾子扯下来,就齐齐围上前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里正娘子赶忙把蒲草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末了笑道,“大伙儿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刘家若是种了菜,第一个吃亏的就是张家,人家蒲草都不担心,你们还担心什么。”
里正也是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点头说道,“蒲草那丫头可精着呢,她那法子也不是谁都能偷去的。大伙也别闹了,回去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觉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暂且算是放了心,纷纷告辞回了自家。
张二一家人缘不好也没人主动去报信儿,好不容易狗剩儿在路边听得几句回家说起,张二夫妻简直气得暴跳如雷,先骂刘家合伙偷张家的秘法不得好死,后骂蒲草不信任自家人遭了报应,总之是没一句好话。
狗剩儿在一旁听了半晌,急得跺脚嚷道,“爹娘,村里人都在里正家里商量呢,你们别骂了,赶紧过去吧。那小寡妇以后没人看棚子了,兴许就让我进门了呢。”
张二两口子听儿子一提醒,立时都觉有道理,胡乱披了件大袄就往里正家里跑。结果正是迎头遇上一众村人往外走,两口子上前扯了个邻居问道,“不是说刘家偷了我们张家的种菜法子吗,里正怎么说?是撵刘家出村还是让他们赔银子?”
那邻居却是笑得古怪,应道,“里正说不必理会刘家,就让他们一家种着试试吧。”
“那怎么行?”张二立时瞪了眼睛,怒道,“种菜法子是我们张家的,老刘家怎么能偷着用?”
狗剩儿倒是更惦记蒲草那菜棚子,赶忙挤到前面问道,“那刘家做下这样的丑事儿,刘厚生是不是就不能帮那小寡…不,就不能帮我嫂子看菜棚子了?”
张二婶子也是撇嘴帮腔道,“当初蒲草还说那两口子比自家人可靠,哼,如今知道谁才是黑心肠了吧?”
那邻人再是愚笨,这会儿也听出他们一家是打算插手蒲草的菜棚子了。他可还指望明年跟着蒲草种菜发家呢,自然不愿掺合进去,于是摆着手一迭声的嚷道,“刘家种菜的法子是偷着钻进菜棚子学的,能不能种成还不见得呢,这事儿跟刘厚生可没关系,我也没听说蒲草另外找人看棚子,你们就别惦记了。我家里还有事儿呢,不说了啊。”
说完这话,邻人就挣开张二的拉扯,一溜烟儿的跑远了。留下张二一家三口面面相觑良久,才终于就着北风吧嗒吧嗒嘴,品出一些失望的滋味来。原来折腾了半天,又是一场空欢喜…
狗剩儿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那小寡妇儿和刘厚生是不是有啥事儿啊,怎么就那么信着他了!”
张二婶子也是翻着白眼附和道,“一定有事儿,要不然她能放着自家人不相信,非用一个外人看棚子?”
这娘俩的话倒是提醒张二了,自家侄子那古板的脾气他可是最清楚,若是听得这说法,兴许还真能闹着撵了刘厚生出去。
他这般越盘算越得意,抬腿就往张家院子奔了过去。
蒲草正坐在炕上盘帐,听得有人在院外呼喊,趴在窗缝儿上一看是张二一家,立刻就扭身回去忙碌,半点儿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张贵儿的厢房离得院门最近,他听得自然也更是清楚。可惜他犹豫半晌,到底捂了耳朵专心背诗词,死活就是装作自己不在家。
张二一家三口喊得嗓子都干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想要进门又碍于里正和长辈们的禁令,最后实在忍耐不得寒冷就气哼哼离开了…
再说刘家老少三口本来听到村人恼怒的风声,还很是忐忑不安的聚在一处商量着,万一村里长辈问下来,老两口就一起躺倒满地打滚,大不了就假装寻死,总之这菜是一定要种的,谁不能拦着他们一家发财。
可是一家人等到半夜也没见谁来敲门,疑惑之下仔细琢磨,就越发笃定村里人是眼见刘家要发达,谁也不敢轻易出头得罪他们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刘老头儿就背着手挺着胸脯,理直气壮的敲开左右几家邻居的门,也没客套几句就直接要人家出力帮忙起菜棚子。
邻人们虽是不满他的神气模样,但是左右家里无事,又实在好奇他们一家的菜棚子要建个什么样子,于是也都应了下来。
刘家院子只有正房三间、厢房三间,春妮两口子分家出去之后,三间西厢房就空了下来。
大冬日天寒地冻,现挖地基盖棚子定然是不行,这西厢房自然就成了现成的“温室”。
左右邻居们在刘老头儿的指挥下,帮忙把厢房中间的隔断土墙扒开,屋子立时就显得空旷宽敞起来。刘水生又揪着头发极力回想当日看得的炉子模样,费了一个时辰,好赖总算用土坯砌了两个炉子出来。待得把铁皮筒子一截截接上插进烟筒,屋子里倒也渐渐同张家菜棚子有了三分相像。
刘老头儿喊了众人把剩下的土坯砸碎铺道地面上,得意洋洋指点着各处说道,“这块分出来种小白菜,那片儿种香菜…”
一个邻家后生瞧着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平日听到过的闲话儿就顺口问道,“大叔,我听说张家那青菜都是种在木箱子里的,你这直接种地上能行吗?再说,这多少年的土坯了,也没加些粪肥,种菜能长吗?”
刘老头儿刚瞪了眼睛还没等搭腔儿,进来送水的刘老太却是几口呸在了地上,骂道,“小六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是不是看我家要发财眼红了,平白咒我家菜不长啊?张家那是有银子烧的,还打什么木箱子?谁家种菜不是种地上的,就那小寡妇儿多余起那幺蛾子。这屋子只要烧得暖和,菜种哪里不一样长!”
那叫小六子的后生被堵得满脸通红,还想要解释几句,不想他老爹听得儿子遭训斥很是气恼,开口呵斥道,“闭嘴,你管这闲事儿干啥!跟我回家去,在站一会人家都要嫌你踩坏种菜的宝地了。”
老头儿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小六子自然也扔了手里的镐头追了上去。其余邻人也是看不过刘家这般未富先狂的模样,紧接告辞走了。
刘老头儿不敢把人都得罪光了,还要追出去拦一拦,刘老太却是得意笑道,“这些人走了更好,还省了一顿饭菜,左右这活计也做得差不多了。”
刘老头儿听了这话也就住了脚儿,夸赞老婆子,“还是你想的明白啊。”
刘水生到底脑子要活络些,蹲下婶子捏了捏那些土坯也觉有些不妥,于是说道,“一会儿,爹娘还是和我去后园刨些土回来掺一掺吧,可别真耽搁长菜苗了。”
刘老头儿不想出那力气,刘老太儿却是觉得儿子有能耐有主意,一口答应了。
不提刘家三口装了满脑子的发财梦忙碌不停,只说刘厚生知道了爹娘兄弟如此行事,恨得差点儿拿脑袋撞墙,自觉实在没脸见蒲草,死活要春妮儿把工钱都退回去,以后再也不进温室了。
春妮和李老太劝解不下,只得又找了蒲草。蒲草明言刘家是刘家,做事同他们夫妻俩无关,再说温室没了刘厚生这壮劳力可不行,他若是撂挑子,这菜棚就得散架。
刘厚生自觉受到莫大的信任,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自此之后,他整日就是家里和温室两头儿跑,连董四家里都不去走动了。甚至有时候春妮提起刘家事,他都皱眉不肯多听一句,可谓避嫌避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