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一家聚在一处越想越觉得憋气,他们一家在村里横行多少年也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啊。
张二叔恨得咬紧后槽牙,正是搜肠刮肚想着主意的时候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着,“大伙儿有话好好说啊,蒲草,蒲草,你在哪呢?”
原来,陈家人这一早晨刚送走出外赚钱的陈大和陈二夫妻,都是心情大好。陈大爷拉了刚刚返家的大孙子四处翻木板,准备动手做个好爬犁,陈大娘则和大儿媳一起裁剪新棉袄。一家人正是喜气洋洋忙碌着,突然听得桃花跑来求救,细问之下才知张二叔一家又来闹事了。
若是以前陈家人绝对不会淌这浑水的,但是如今蒲草在他们一家心里就同自家闺女一般亲香,谁敢动她,那简直就同欺负他们陈家一样。
陈大娘拉着大儿媳抬腿就跑了出去,陈大伯也是扔了木板子气冲冲追了上去。
他们一家大小急火火跑进院子,正碰上因为摔了一跤耽搁了功夫的春妮,两方人马汇合在一处,也来不及说句话就推门闯了进来。
结果,屋里的情形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本来想象中应该嚣张得意的张二一家居然乖巧得如同初生羔羊一般,而蒲草反倒好端端的坐在主位上。
他们自然不知这是张贵儿难得发飙的成果,只是觉得蒲草没受了欺负就好。蒲草见得她们几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心里感动又温暖,笑着起身迎上前,“大伯大娘嫂子,你们怎么都来了?”
陈大伯扫了一眼张二一家,脸色很是不好,沉声说道,“我听说有人又上门来闹,就过来瞅瞅是谁又把村里长辈和里正的话当耳旁风了。到时候要找里正做主,我也好给你打个证言。”
陈大娘也拉了蒲草的手仔细打量她身上确实不像有伤的模样,这才放心的开口附和道,“可不是,你这丫头就是好脾气!以后多顾着自己重要,可别管什么阿猫阿狗的是不是亲戚,有些亲戚还不如一般乡亲呢。”
“就是,以后门户关严实了,谁来也别给开,白惹一肚子气。”陈大嫂也是劝慰着。
陈大伯瞧着张二一家满脸都是怨恨不满,琢磨着他们一定是把自家也一起恨上了。老头儿难得果决一把,扭头喊了随后跟来的大孙子,“大力,去请里正和长辈们过来一趟,就说有人不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又来欺负你蒲草姑姑了。”
大力这孩子完全继承了他家老爹的脾气,平日寡言少语,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愚笨不知感恩。
前几日他在窑厂里日日推车进出,装卸陶胚,几乎烤的满身皮肉都像龟裂的田地一般,那样辛苦惹得他夜里常常偷着掉眼泪。
本来已经是绝望麻木的时候,自觉这辈子就要这样一直熬下去,没想到二叔二婶突然去接他回家。
待得听娘亲说起,居然是平日并未多说过话的蒲草姑姑帮了大忙,他才可以不必吃辛苦、可以在家过冬,甚至还会有份好活计学手艺,他心里感激得恨不能磕头拜谢。
所以,此时听得爷爷要请里正来给姑姑做主,他简直是肋下生了翅膀一般嗖嗖几步就跑得没了影子。
张二可是对里正等人害怕之极,开口大声阻拦,“回来!回来!你个小兔崽子,这是我们张家事儿…”
陈大伯听得最疼爱的大孙子被骂,立刻一瞪眼睛怒道,“张老二,你骂谁是小兔崽子?”
张老二也是一时心急,冲口骂出去就后悔了,眼见陈家几人的眼神都能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他就干笑两声勉强道,“口误,真是口误!”
陈大伯哼了一声,扭头瞧见一旁的蒲草就小声说道,“丫头,别担心!让里正和长辈们都来看看也好,省得他们一家总来纠缠。”
蒲草引着他们老两口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然后转身扫向坐在对面的胖掌柜三人,笑道,“我也正想请长辈们来一趟呢,不说二叔这事,就是这三位客人登门所为之事也该让长辈们知道。”
陈家众人听得这话都是面带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猛然发现,这屋里原来还有三个生人呢。刚才他们只顾着疯跑来护着蒲草,哪里想到还有外人在,这般可是失礼了。
陈大伯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丫头,有客人怎么不早说呢。”老头儿说着就要起身见礼,不想却被蒲草拦了,笑道,“大伯坐着喝茶就好,客人我来招呼。”
胖掌柜这会儿心里的小算盘也在拨得噼啪作响,他常年混迹在酒楼,形形色色的人见得不少,自然眼光也是极毒辣的。
原本他还以为这张家小媳妇儿就是个被无良亲戚欺负压迫的可怜虫,没想到这长相普通的小女子一进门就压制得张二一家抬不起头来,更甚者又挑拨得小叔反抗长辈,这就足以看出她绝对不是普通农家愚妇,也许心智还比男子要更胜三分。
今日他们上门来谈买卖恐怕是难以占到便宜了,不,应该说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因为他们寻来的说合之人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这般想着,胖掌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心下发虚的杨九。但是他再起身看向蒲草之时,脸上却堆满了笑,拱手行礼说道,“这位就是张家小嫂子吧,老夫是翠峦城里富贵酒楼的掌柜。今日冒昧上门多有打扰,还望小嫂子不要见怪。”
蒲草这半会儿同张二一家周旋,那眼角儿可是从未离了这三个陌生人。不必说他们脸上时刻挂着的三分倨傲和鄙夷,只看他们身上的衣着穿戴也能猜得出是城中来人。而他们张家穷苦,能招来这样的人物,除了那棚子青菜就不做它想了。
所以,这会儿听得胖掌柜自报家门说是富贵酒楼,她也没什么意外之色,起身回了一礼。待得刚要亲自倒茶待客,一直站在旁边的春妮却是抢了她手里的茶壶,笑道,“东家,您坐!这样的小事儿,我来就好。”
蒲草平时待春妮夫妻同家人一般无二,但是春妮和刘厚生亲眼看着她从无到有,奇迹般的就把张家折腾的兴旺起来了,那心里佩服之意简直是如同滔滔江海连绵不绝。等到他们夫妻每次卖菜之后再拿到巨额“工钱”,就更是商量着要把她当东家看待了。
平日照旧相处还罢了,今日这般有城里客人在场,春妮怎么会让蒲草做奉茶这般有失身份之事?
蒲草当然也猜得她的用意,心里自然是不赞同,但却也不好当众说起,于是转身坐了主位。
她刚要开口闻讯几句,不想站在屋角的张二一家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今日还有关乎发财的大事,怎么就因为一时之气忘在脑后了。
张二叔狠狠掐了一把狗剩儿的手臂,暗恼这没出息的儿子,若不是他挨打哭嚎跑回来告状,他至于还没成事就把蒲草又惹恼了吗。
狗剩儿手臂先前被蒲草抽了几下,虽然有棉袄抵消一些力道但也红肿疼痛,这般突然被亲爹掐到,他哪里忍得住,“嗷”得一声就叫了出来。
众人受惊扭头看向他们一家,张二趁机就顶着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走到末座坐了,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居然为了点儿小事儿把这件大喜事给忘了!
蒲草啊,不管你平日怎么误会二叔的好意,今日这事你可真是要厚谢二叔啊。这孙掌柜是城里最有名的大酒楼掌柜,我特异引他来买你种那青菜的。富贵酒楼可是阔绰着呢,和他们做买卖必定进项更多啊。”
孙掌柜心里暗骂这张二真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出手阔绰,真当他们富贵楼是漫天撒金子的傻子了。
但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点头应道,“张二叔说的对,我们东家最是慷慨不过了。这几日偶然听说张家小嫂子这里种了青菜,我们东家很是新奇就派了老夫登门拜访。若是青菜当真种得好,我们富贵楼愿意高价买进。小嫂子以后恐怕是真要财源广进了。”
张二书生怕胖掌柜忘记了他牵线搭桥的功劳,赶忙接话道,“可不是,我也听人说过富贵楼的大名,这不一见孙掌柜就立刻请他过来了。蒲草你可别不识好歹,种菜辛苦,多些进项是好事儿。”
蒲草心里冷笑,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说道,“多谢孙掌柜和贵东家看重,我们家里确实种了一棚子青菜,长势也好,足够供给一家酒楼整个冬日所需了。”
孙掌柜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右手不自觉的转着左手戴着的金箍指环,开口赞道,“小嫂子真是好本事!那不知小嫂子能否引老夫去菜棚里看看,验货定价格这是规矩。最好今日还能割上几筐带回去,我们东家看着欢喜,兴许还会有额外厚赏。”
狗剩儿一听这话也不顾身上痛得厉害,立刻窜了出来嚷道,“我知道温室在哪里,我给掌柜的带路!”
孙掌柜脸上笑的得意,心里暗道,真是天下没有银钱办不到的事儿,这小女子瞧着是个强硬的,不还是被银子立刻砸软了腰?
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子就要起身,不想蒲草却是重重一茶碗拍到了桌上,沉声呵斥道,“怎么,狗剩儿你是天生记吃不记打吗?这是谁家的地盘谁做主?”
狗剩儿吓得一哆嗦,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儿辩解道,“我也是好心,替嫂子跑腿儿,嫂子怎么又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