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不由的爬在水面上,捂住耳朵。但是天生暗中能视物的眼睛却告诉他:孤独城上,是一片黄沙,而孤独城下,被掏空了,什么都没有。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仇恨感充斥他的心肺,他知道,那是货源传送阵,全部都被敌人搬到了天空之城中。眼下的孤独城,就好像另外一个深渊,将夜飞到这个深渊的上空,看到地面上一道巨大的裂缝,仿佛大地的伤口。那是敌人再摘取孤独城的果实,一刀划出来的伤痕。
风沙迷了他的眼,他多么想就此倒下,不再前行,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不愿意再看下去了。
但是脑海中的惯性,却还是带着他前行,带领着他寻找回家的路径。
啊......游子回家了!可是,家在哪里呢?
那孤独城最高的石峰,现在仿佛是孤独城伤痕的见证,上面的石头仿佛被千百刀割过一样,骨瘦如柴,狂风在上面怒吼着。这个穿着黑色风衣,披着淡墨色披风的男人,一步步的爬上怪石嶙峋的山峰。
石峰上的院落都不见了,偶尔能看见一两块青石,将夜想要辨别出谁家中的石头,却只能枉然的矗立着。顺着石峰,他一路向上,他想要到自己家里去,看看在那里,上天除了这漫漫黄沙和无言的青石,还给他留下了什么。
石峰上,由南面转到东面,避过北面呼啸的风沙,将夜抖了抖身上的披风,将沙子都掉,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眼前一亮。
突然,他不要命的往前奔,仿佛看见生命中最后的寄托一般。
上天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居然还给他留下了一方院落。
对,就是一方院落,而不是一方青石,不是黄沙。
那是戈乾住的院子,石塔之下最高的院子,座西朝东,没有风沙,现在正瑟瑟的窝石峰背后,非常努力的矗立在将夜眼前。
可是走到近前,他却呆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孤独城所有的院子都倒了,而这个院子没有倒。
那是因为一颗竹子,她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住了这个院落,她化为一棵铁树,如同中流砥柱一般顶住了院落所在的地势。她是一颗竹子,如同诗人所写的那样: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传说代表快乐的竹仙一族,在极度哀伤的时候,她们的木质身躯会瞬间铁化,变成锋利,坚固,极度哀伤而冷酷的金属。
将夜呆呆的矗立在原地,而竹仙小猪却早已泪奔而去,抱着那棵巨大的铁树痛哭起来。
院门里探出半个脑袋,然后里面传出少女清脆的嗓音:“将夜哥哥回来了,戈奴姐姐,将夜哥哥回来了......”
然后少女飞奔下来,跳跃到将夜怀里,如同八爪鱼一样抱着将夜,还带着少女稚气的脸对着将夜笑道:“终于把你等来了......”
少女正是融融,将夜努力的在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用脸靠着她的额头亲昵了一番。
他停驻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戈奴出现,抱着融融,他走进院子。院子中的环境和以前差不多,可是却多了很多孩子,他们一个个披着破烂的衣裳蜷缩在墙角,个个瘦骨嶙峋,用木然的眼神盯着将夜看,没有神采。
融融解释道:“这些是最近投奔到孤独城的孩子,虽然城没有了,但是戈奴姐还是坚持把这些孩子收留下来。她说,她要养活他们,然后教他们孤独城的本领,就和以前一样,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墨者......”
将夜的眼泪没忍住,又泉涌而出,泪水划过嘴角,他用舌头轻轻的舔了舔,那苦涩的味道竟然是他从来都没有尝过的。
他缓缓的随着步子往戈奴住的方向走去,却传来一阵一阵有些凌乱的打铁声。进了房门,将夜完全一愣,这已经完全不想戈奴的闺房模样,怎么看都像一个铁匠铺,穿着一件暗红色工作服,挺着个大肚子的戈奴正一锤一锤的敲打着铁块,她的身边放着很多从铁树下捡来的铁树枝,她的宠物小火鸟正有气无力的用自己的朱雀之火烧红铁块。
戈奴比以前瘦得多了,发丝凌乱,沾着汗水铁在脖子上,白皙的脖子上有几处随意而凌乱的碳痕,叫将夜看着心疼。
戈奴还是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手上的铁锤还是倔强的锤子,一如她倔强的脾气一般。
融融上前,摇了摇她的手臂,说道:“戈奴姐姐,你就跟将夜哥哥说说话吧!”
听着融融叫自己哥哥,将夜就没由的一阵心痛。
戈奴愤怒的将锤子往炉子里一甩,炉子里的火星溅到她的手上,她浑然不知觉,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叫道:“滚,叫他滚,这里没有他的地方,他不属于这里,叫他去天空之城找他的光精灵公主吧!”
将夜的心没由的又是一阵抽搐,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对戈奴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自己临走之前,戈奴哭着哀求自己不要走,为了孤独城不要走。哭声还在耳畔,但孤独城已经物是人非。
融融皱着眉头,说道:“千错万错,也是天空之城的错,跟纯纯姐没有关系,再说,再说,我们也是纯纯姐救的,如果不是纯纯姐,我们恐怕也变成天空之城陵园里的雕像,和爷爷叔叔他们一样了......”
听到融融的话,将夜脑子里一声炸雷想起,嗡嗡声一直震动着,让他难以思维。他脑海里回荡着“雕像”,“陵园”,“爷爷”,“叔叔”这几个字,他知道,孤独城完了,全完了......
而另外一边,戈奴用十足讥讽的语气大叫道:“是呀,我们还是因为伟大的首座神皇庄作蝶的宝贝公主的恳求才像条狗一样活下来了。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买点礼物去天空之城,谢谢他们大发慈悲,没有要了我们这条狗命?要不然,我们现在就要变成雕像,受光精灵的蔑视和嘲讽,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融融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戈奴,又看了看将夜,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将夜手里捏着自己的手骨噼里啪啦响,如同吵豆子一般。
他的确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没有位置,方圆百里内的风沙似乎都在控诉自己,如此无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缓缓的走上前去,拉起戈奴的手,用火之创生意志治疗好她手上的烫伤。似乎婆娑了一会儿,他才放开戈奴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
突然,他听到了戈奴的声音。
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喜悦,仿佛偌大的世界,自己并不是完全孤独的,还有人愿意收留自己。
将夜回头,别的没看到,只看到一个平底锅在自己眼前越变越大,最后咣当一声,给自己来了一个锅贴。
“带上你的东西!”
戈奴此时仿佛变成了冷酷的女王,敲碎了将夜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他缓缓的捡起地上的平底锅,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收进戒指里,在一群孤儿的注视下,慢慢的走出了这个小院。
他重新拿出那个平底锅,里面有一样东西,正是植物人状态的夜魅,那是舞衣寄宿的地方。舞衣的灵魂,进入了夜魅的身体,她刚想说话,就被将夜止住了。
“亲爱的,我先送你回家吧,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舞衣点了点头,将夜直接感应到身在地元帝国的鬼魅身边的暗之将夜,将舞衣传送到鬼魅身边。
夕阳西下,将夜独自徘徊在石峰西面的山脚,静静的坐下,低下头,两只手放在头上,就那样坐着,任烈日和绝望沙漠灼热的风沙泼洒在自己的身上。
许久,他身后的影子一动,由后方转至前方,影子化为人形,似乎有些不耐的整理了下他的紫色披风,将自己的黑色长发藏在斗篷中。他淡淡乃至有些讥讽的看了看眼前的将夜,然后用手指在自助戒指中抖了抖,抖出一盒烟,点燃烟然后默默的抽了起来,然后一副悠然自得的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这些烟圈不受风沙的影响,淡定而潇洒。
将夜抬起头,对穿着紫袍的山云勾了勾手指头,接过一根烟,也默默的抽了起来。以前抽烟,将夜大概有少年装酷的念头,现在则完全是想抽一根。
山云对着烈日和风沙吐了口唾沫,说道:“你是不是体会到了仇恨的感觉了?”
他说将夜仇恨,但是自己连一点仇恨的感觉都没有,好像一切都跟他无关。
将夜对着山云眯了眯眼睛,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现在这种状况,我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想当初,我在劝说两位天使长的时候,我也说过我们墨者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真正到了现在这田地,我才发现,这仇恨的滋味,我一直挥之不去。”
将夜的话,让山云有刮目相看的感觉。若是常人遇见这种人间惨剧,说不定马上就一手拿一把菜刀去找敌人拼命去了,而将夜却能够坐下来想这些问题。
将夜继续说道:“我现在才真正的感受到了三才当年那种仇恨入骨的感觉,这滋味真不好受。我想了很久,这仇恨之所以如此难以放下,只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墨门对这个世界有这么大的功绩,却如此惨淡的完全消失......这和我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有点不甘心呀。”
“三才呀?嘿嘿......”山云笑得几乎没心没肺,道:“他和雷鸣也真够倒霉的,要是他们能够呆在天朝和埋骨国度里,也就不必趟这趟浑水,因而白白丢了性命,可惜了,当年那么多兄弟,而今却只剩下你我两人。不过,我倒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也许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吧,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而且,作为兄弟,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即使你在哪里,这局势也不会更好,你被调虎离山,反而逃得一条性命,上天也算对你不薄......”
将夜的情绪,压抑如此之久,如同沉重,此时终于仍不住用大声的自嘲发泄出来。
“呵呵,是呀,上天对我还真不薄,让我少年得意,大展宏图之后,又让我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狗.娘养的老天爷,当初我说所有墨者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是他娘的逗庄子虚那老头玩的,没想到你居然跟我玩真的,是他娘的想玩死我?干......你主母的......奶奶个熊......”
自嘲果然是一种让人在困境中轻松起来的好方法,这样骂天骂地骂老娘骂奶奶一番,将夜的心中舒畅了不少。